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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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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耀/全员向】夏日抄(长fin完结/附番外)

-趁着一大早醒来(?!)还没有开始感到羞耻把当年的本子全文泼上网吧!(。)新年快乐!(喂)
-东京留学生AU/春燕视角/14年黑历史旧作/其他cp详见tag/祝食用愉快w


一个故事。
关于异国。关于浸润回忆的浮光声色。关于未曾停歇的旋木。关于目光清澈的少年。关于这人间。
和所有故事一样,它有着同它们一模一样的动机。比如爱。
能坐下来吗 。我可以仔细地说给你听。
——正如那些故事一样,它仍在继续。

1.Lonely walk
我是在东京遇到王耀的。
他在东京街头大喇喇地放着中文歌。
“中.国人?”
“你也是喔。真不好意思一眼就看出来了阿鲁。”
就是这么认识的。
王耀说他初来东京的时候也被一眼认出来了是中.国人。 是被他第一个顾客认出来的。
“打那之后我就开始放中文歌了。 ”他如是说,“都已经被认出来了阿鲁。”
“这是破罐破摔。”
“那又怎样,” 他摊手,“反正我也就是来找他的。”
“……”
反正, 我也就是来找他的。
——怎么说呢,东京不是很大,他们却总是错过。
我遇到王耀之后结束了我在日.本的Lonely walk,结束一天课程后有个地方用故国的语言扯皮,本身就是特别美好的事。
王耀在日.本开书店,看的书和他卖的书一样杂,所以他日语惊人的流利和娴熟,我说他改行去讲落语都没问题的时候,他会满怀骄傲地粲然一笑。他会泡茶也会做好吃的茶点,我时不时会抱上复习资料在那里坐一个下午,蹭被我用糖块败坏了的清茶。
我以为我和王耀很熟。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白喝了人家四年的下午茶。
我是指,遇到他之后我结束了我的Lonely walk,可是他没有。
不如说他始终都在孤身前行。
和他并肩的人,现如今多多少少都不在了。
我说的不在了,并非化作千风。

2.彼岸花
我记得似乎有一句诗是叫回眸一笑流年驻,春风十里不如你…………还是什么的。相当矫情的一句话。
东京这座城市,说起来还真是太适合这句诗。
我不是说东京矫情。
东京作为一个国家的大都市来说, 同样具有毫无个性的钢筋水泥以及快节奏,但它同时具有的是一种缺少实感的一期一会的美,日.本这里有颇具特色的花期预报,鲜明地标注初放盛放过气,极尽所能般的细致。
“非得弄成这样子吗?你们日.本人这叫一种死心眼。”
“啊,难道小姐你觉得执着于细微之处是种愚蠢行为?”
这是我遇到本田菊的第一次对话。彼时我独自站在高丽的站台上看着曼珠莎华的大号招牌自言自语,然后就被刚从地铁中挤出来的日.本人一通抢白。简直是莫名其妙。我是说,我站在异国用中文发牢骚都不行了。
本田那天在周末还穿了正装,和东京一样冷漠和个性全无,但是他有不同于王耀的一双眼睛,沼池般略显阴郁中全然是盖没去的难以形容的淡化情绪,是被日.本的哀怨水土浸润出来的某种刀枪不入。
东京的蝼蚁众生啊。我这么想着笑得一脸慈悲。
“”要一起去看花吗?”我如同济世菩萨般伸出手。
这里需要表示暗讽的双引号。

我和刚刚认识不到五分钟的人站在这些红得妖娆惑人的花海里,游人不是很多,这点让我分外欣慰。来往的有已经接近老夫老妻状的年轻情侣,有笑颜嫣然的黝黑少女,有和服款款发髻簪花的传统女孩,还有,一条狗。
“Emily!Stop!Are you sure?” 被撒欢的金毛用拴狗链拖着的女生歇斯底里地尖叫,“Lisent,If you always run...shit I hate the dog!!!!!!!”
女生说一口好听的伦敦腔,可惜被眼前失控的狗弄得只会重复那些不成句的口语,如果这条叫Emily的金毛巨犬再抽风下去,这位金发碧眼的英国淑女大概会用纽约音喊fuck?
本田蹲下来, 冲那只狗吹了一个嘹亮得过了头的呼哨,然后拍拍狂奔而来它的脑袋,对那个女生安抚地笑笑。
“多谢。” 女生停下喘气,金色双马尾很漂亮,她推了推眼镜,用切换流利的日语说,“失礼了。艾米丽给您添麻烦了。”
本田欠身回道:“随手而已。”

“诶诶你那天怎么那么神来着。把罗莎弄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我这么问他。
“大概哄它和哄我曾经的美.利.坚室友有相似之处吧。” 本田后来这么说,“她哥哥亚瑟肯定深谙此道。”

“您来东京是为了来郊区看花的吗。” 他语气略带诧异地说。
“不完全是。不过它们很美。”
“这叫红花石蒜。就是彼岸花。”
我眼前这些红得鬼魅的花朵就是盛开于冥界三途川的彼岸花,日.本人钟爱这花叶两不相见的传说,它们拥簇地开成万华璀璨,热烈得没了凄凉。
花落叶生,叶落花开,相知不相见。
我从没觉得这是某种隐喻。

3. 单程
“从前有一个外国人来中.国吃火锅,先吃了食材再喝了汤料,然后问服务员有没有酒。”
“这故事想说什么?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嘛,法.国可是有鸡肉火锅的啊。”

我所处的班级难以太平。
兴许是因为日.本这里英语口语差得可怕,英语这一科聘用了两个外教,主讲时不时瞪圆他那双光彩美好的绿色瞳眸唬人,这时美.国佬助教就会一拍讲台朝那个方向大喊一声“You!”
......吓得我手机都从腿上掉下去了。
坐我旁边的是上次遇到的英.国少女,她看到我的时候微微笑了笑,一脸高深莫测地转过头。她的眼睛在镜片遮掩下是容姿秀丽的祖母绿,和主讲亚瑟.柯克兰一样。当然他们是兄妹,叫人头痛的个性也一模一样。
然后她微敛笑容,将手里的辞典用力地敲到了前排女生的头上。
女生嗷的一声惨叫后转过头,典型的美.国女孩的装束,无奈到崩溃的表情都灿烂得亮眼,眼眸水蓝,里面的水指不准是被敲出来的。
点名的时候我听见她叫艾米丽.琼斯。抱歉啊。当只金毛不容易。过来姐姐给你顺毛。
我的前排是一个日.本女生,据说是华裔,所以算作留学生,她笑得温文尔雅地冲我打了个招呼后开始死盯着周围画速写。
........文化继承得很好么。
然后是坐在我后排的弗朗索瓦丝.波诺弗瓦,名字是再标准不过的法.国卷舌,课开始到一半就趴桌子上进入黑甜乡,中间醒了两次,说了同一句“我操这么多年了这对还是那么烦”。
她和他们是同届生,留校读研读到博士终于考不过去了,校方特准的旁听,不过还真是不敬业......啊。

“大学不遇到几个奇葩就难以称之为大学阿鲁。” 王耀听我说完之后唇角挂笑地简洁总结,“弗朗两兄妹和我也是同学呢。”
“啥!”
“嗯。明年我也三十岁了。” 他抬手碰了碰那张娃娃脸,不顾我惊落眼地瞪着她,“春燕你要叫我学长的阿鲁。”

王耀的老同学弗朗西斯, 做得一手好菜,却去当了美院的客座教授为祸四方。这着实让人在意啊。
吃饭可是最重要的。
这是我从同学爱丽丝.瓦尔加斯那里听来的,她对我的最后一句深以为然地点头。她说的日语搀杂我听不懂的意.大.利口白,不过却是难为她的咬字清晰,我和她聊起这个到时候她略略一挑眉:“弗朗哥哥吗?就是把费里西安诺一手教坏的那个哦?”
语气前后差别太大我不忍心听。
“Ciao,莫妮卡!” 她端着一盘意面跟我激扬文字的时候,就那么突然站起来小媳妇似的朝食堂门口傻笑。

“王耀你知道吗。这个学校就没几个正常人。你也是啊学长。”
“可是最后一届又一届的学生都留校或者留在东京了。” 他抬起茶盏吹去茶水上的浮沫,“这就是单程票。”
日.本临海的地方,的确有外国人的墓园,葬着无数水手商旅,你将随波回到最初始。
有这玩意的原因,大抵因为你总有那么点理由客死异乡。

4.天涯那么远
“痴心妄想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铁马冰河入梦来了。”

我梦见了富士山。
前些日子本田和我说起来富士山其实是自杀圣地,死在祖国的荣耀下是许多人最好的归宿,然后我大叫起来啊我要去那里……看他们自杀。
本田看我的眼神犹如看傻.逼。
结果我真的梦见了富士山的圣峰,白雪堆积成的仙境上,黑发飞扬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移步和转身,娴熟得犹如演练了几百遍似的纵身一跃,长发和裙衫在天空里猎猎飞舞,在高速下落里尖锐呼啸。
然后我就醒了。
“富士山的话。我是去过一次啦。” 王耀用筷子将鸡汁云吞戳穿了之后皱着眉将它捞出来,“离远了看挺漂亮的。”
“你有见过上边有人跳下来吗?”
“我蹲那等人跳我有病阿鲁。”
“可是我有病…… ”
“富士山在下当然去过了!” 本田敲着玉子烧的盘子和我开始眉飞色舞,“虽然没有跳下来。”
“跳下来还了得…那你见过别人跳吗?”
“春燕桑,打扰别人自杀大概不太好呢。”
“……”
我被在日.本的两个朋友同时当成蠢货了。
好开心。
执念过深就梦到了这么个场景,清晰得要命,包括女孩鲜活灿烂的衣袂襟边,洗得过多泛出白色的粉色绢花,盘扣和扯出长长一截的绣线,她纵身跳下落满细雪和残花的山巅,几乎是动人的一幕。
后来我发现我被两个演技精深默契甚笃的家伙糊弄了。你看他们相隔多远都能将谎说得如此这般,好了不起。
世界太小。 天涯很远。

5.“是谁在唱歌!?” “温暖了寂寞!”
和她们住学校的宿舍是我迫不得已。房租涨得仿佛汇率,留我在贫困线垂死挣扎。
室友都是我已经疲于再见的熟面孔,六人间,室长倒是我没见过的俄.罗.斯女生安娅.布拉金斯基,娇怯怯地笑着踹开了舍管的门,因为一只蟑螂。
心好累。
尤其是安娅笑容甜美地回来用手把蟑螂碾死之后。
本田樱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理好了被褥,然后转过身问我们介不介意她在墙上贴海报,罗莎痛苦地用被子捂住脸喊了一声只要不是18x就可以,樱面色淡定地把海报再次卷回去说那算了。
我操。
艾米丽翘着一头卷发向我道了欢迎,这让我感动得快哭了。

我显然低估了她们的大小姐脾气,没一个出去打饭的,放过学后全死在床上,哦不对,还有罗莎爬起来把衣服洗了,再然后她就亲切地向我以再标准不过的英式屈膝礼让我帮她带晚饭。
“小燕你会帮我也带饭的吧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哒。” 安娅坐在我上铺如此说。
“加我一个。”
“不胜感激。”
“还有姐姐我。”
我记得王耀和我聊起过他大学每每到了饭点就会颇有绑匪风范地一伸手:“饭卡拿来!要吃啥!”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信奉民以食为天的中.国人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一路拖到食堂的时候欣慰地发现我不是一个人,隔壁宿舍出来了两个,蹦蹦跳跳的爱丽丝和安静得没存在感的加.拿.大女孩梅格。排队的时候梅格说了第一句话,是“我可以挤进去的呢需要帮忙吗”我的回答是“那多不好意思”然后把六张饭卡全给她了。
梅格颇为圣洁的笑了笑,甩了甩垂在两侧的辫子,然后这个漂亮的北美女孩就杀进了队伍里,一个手肘撞开了插队的那人,然后没进人群遍寻不见。
爱丽丝看着我无奈地笑了:“习惯就好啦……”
“爱丽丝你还是不了解中.国学子啊我只是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生活委员。”
“?”
樱听我说起梅格的壮举时以一句“梅格桑这就是深藏不露的战斗种族的落差萌呢” 作结,索瓦丝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嗯和当年的小马修挺像的啊。”
学姐的任务就是授业解惑兼传播陈年八卦。
一个女人两百只鸭子,六个女人,嗯,一千二百只,一千二百只鸭子从人家威廉姆斯家聊到我们的学长如何可怕,当听到王耀曾经是一个因为弟弟被骂了一顿就提起食堂里的锅把人砸到医院去的不良少年的时候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笑得从中铺滚下去,听到我说王耀现在已经是个温文尔雅天然无害的待嫁青年时樱在我下铺用中文说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千二百只鸭子很和谐。
“不过教英语的那两个的家属都在我们宿舍呢。” 索瓦丝就着手机的荧光刷自己的指甲油,“学姐我和那两个妹妹会罩着你们的,英语课不用担心他们找你事。”
罗莎愤怒地开始敲床板:“我才不会包庇你!亚瑟也不会因为你留情面的!”
“哦?那他总要照顾一下他和小阿尔的媒人吧,不然姐姐我会很困扰的。弗朗西斯为这个可伤心了。”
“不要吵架……” 艾米丽用快死了的声音说,“我困了……”
“呀,你困了吗?可是我没有困诶,弗朗学姐,可不可以继续说下去啊,我们不要理这个肥婆哟。”
“你说什么你这熊孩子!!!!!”
原话不是这样的。不过我觉得这个称谓相当妥贴。
“我说你是肥婆呀……就是F.A.T。”
“安娅。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行吗。”
“啊咧,罗莎你不要维护她嘛,不说出来我会不舒服的。‘俄.罗.斯没有让步这项服务’呐。”
“诸位,现在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了……”
“闭嘴!”
当我没说。
终于我们吵得隔壁的德.国.人莫妮卡拍着门板怒吼:“302是谁在唱歌!”
“温暖了寂寞!”
……抱歉不小心唱出来了。

——当我真的被这群蠢货温暖的时候,那都是经年之后的事,她们是一树一树的花开,逆光而来。
多谢陪伴。

6.致吾太阳
我高一的时候曾经去过内蒙古。坐车,一路向北,一直向前开向前开向前开,晴空里绒絮状的云映现遍地野花的海,我拉开天窗觉得云将要掉落下开成细密的软花,当时车里正放着苏格兰风笛曲,我就应景地解了头发叫它迎风畅快地飞扬,有那么一刹那,我想我向云层后亲吻人世的太阳飞了过去。

“我们现在在哪呢。”
“西伊豆。”
本田坐在我旁边,大巴车的外面是压低了的云层,车行至高山要穿过天空下深蓝色的云雾缭绕,山林在脚下,模糊斑驳的海在脚下,所有的宁静和暖隔空蔓延而来。
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穿过天空。
日.本的天气总显得过于阴郁,所有的景致宛如都隔着细碎撒下的阳光和散不掉的层层雾色,逐渐安静和沉淀。
我和本田坐着大巴,环岛。
“……你就让我看这些吗,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富士急游乐场什么的。我大好的周末啊。”
“是带你来看风景。不是来约会。”
“我讨厌你。”
“…喂!”
坐在我旁边的漂亮女孩子有生的略显奇异的左耳耳廓,让人联想到村上春树写过的清纯到幽怨的直子,女孩有标准的东方面容,于是我和本田猜了一路她是哪里人。啊,我总觉得我们有些过于无聊了。
不过这种无聊带了悠闲的色彩,就显得有些不明所以的诗情画意和活色生香,东京的芸芸众生此起彼伏得缺少生存的实感,相较之下,此种体验已经可称宝贵。
能叫人觉得自己活着并且渺小的地方有很多,比如海。
我在这里见到的海和在中.国见的不一样,就算有日光照海,也只是温吞柔润的一番模样,如果没有阳光,那就是犹如末世般的诡丽场景。怎么说呢,这里的海是隐于平静下的暗潮汹涌。
很像某人。
好吧,说真的,是很像本田。
——我是那么想的没错, 可是本田就是我所见的神奈川之海,它就是本田。
本田和车窗外的海,在那里笑眼温柔。

——海底没有光。 在无论如何光都找不到的地方,你以光的名义如此降至,击碎了所有的寂静和寡淡,一切成为你所带来的声息明灭的新的人间。
——君即千阳。

如果有背阴之处的海底。
如果那里有光曾带来的暖。
如果人类飞不向太阳穿不过天空。
我根本就不懂。
我在他们漫长而莫名其妙的关系里漫长且莫名其妙的存在着,扮演无关紧要的角色,然而我不明所以。
我不懂,我一点也不懂。

7.红灯绿灯小白灯
“停电了呢。”
我听见樱这么说的时候,我觉得我大概是来东京之前没看黄历,上面估计有一行“王春燕背井离乡死的早” 之类的五号加粗黑体字。
她们四个去上晚自习了。我却难得翘课结果遇到了全校跳闸。
“不高兴。” 正在刷推特的樱面对电脑这么说。难得她情绪外露,简直让人欣慰。
“庆幸吧。她们还在九曲回肠的晚自习教室呢。鬼片频发的地方,说不定打开门就能见到老师在昏黄的应急灯里长发飘飘血溅四野。” 我拿被子蒙住脸,我相信樱能听出我的欲哭无泪来。
“那也没什么啊。这种场面看久了的话——” 她拉长了声调,“就会觉得很可爱。”
“不过欧美那里的鬼片大概都有枪战戏呢。”
“那太好了。轰平学校,什么的。”

她打开的手电筒照亮了她的脸,一片黑暗里她一张东方的纤丽面容兀自独悬着。
“你这样去走廊上走两步。看到你的人的惨叫就够掀翻学校了。比如爱丽丝。”
“我还可以一边飘一边说‘欢迎回来请问你是要先吃饭呢还是先洗澡呢还是先吃我呢’。” 她关了手电,我看不见她说这话的表情。
“……你真是拼了。”
一个热闹的玩笑话后是一段学名为“你继续?我就听着好了什么你说完了呵呵呵呵呵呵呵”的沉默。

“春燕桑。要么我们来玩成语接龙吧。可以用中文。”
“哦。” 我听着我明显敷衍的声音在心里呻吟了一声,“你先来?”
“嗯…千千万万。”
“万紫千红。”
“红灯绿灯小白灯。”
“………噗嗤。”
“知道笑点在哪里你就暴露年龄了春燕。” 她没带敬称。
“哈哈哈哈哈我还小猫小狗小刺猬让你猜猜我是谁呢哈哈哈哈哈好有中.国味。”
“能继续吗。”
“哦好的……灯火阑珊。”
就在这一刹灯亮了起来,黑暗中突然散布下的光点明晃晃地蛰痛人眼,她在对面弯起眉眼几乎是灿烂的笑着。仿佛重度灼伤的幻觉。
“姗姗来迟。”
如同安排好的走位一样,门嘭一声撞到墙上,门后是一手拖着一个的艾米丽,和站在后面的安娅。
她们背后是模糊地明亮起来的走廊,看上去像是天光熹微。

“来的太慢了。” 我说。
“老师堵着不让走我们可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围。” 艾米丽的金发半糊在脸上,“下次我再选他的课你们一定得打醒我。”
“当时哭爹喊娘地要去听他讲座的不是你吗?” 被艾米丽扯住半截袖子的罗莎推了推眼镜。
“小罗莎难得说了句人话呢。”
“弗朗学姐。当初说他的课好蹭学分的不是你吗……?”
“那是我大一时候的事啊!”
——“王耀,我总觉得那天,全世界都不抵这里。”
“东京就是在那天变得温柔起来的。”

8.你好,我是永尾莉香
本田菊以前陪本田樱看过一次《东京爱情故事》然后在对方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说了一句 你也有这么少女的时候啊。换来了一声拖长了哭腔的“我们是不是哥们啊我好歹是正常的女的啊下次我不陪你追后宫番了混帐!”
“我什么时候追过那种东西了……”
他也和王耀一起看过这个,全程对方都在呵欠连天地低头温书,王耀的政治经济学复习完了之后他看见他抬起眼,漆黑的瞳孔倒映着空旷的东京和大喊着“永尾完治”的赤名莉香。
第三次是和因为自己多嘴摊上的王春燕,本田菊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会背台词了。他和他所有的朋友都看过这部剧,算不上意义重大吧。但是开始怀想过去的时候总是有荧屏的光斑斑点点地行以注目。于彼方。
啊,我只有三个朋友吗。不对,他应该不算朋友。
妈的他也不算恋人。
他拿起手柄嘭一声击杀掉了那个丑得和长毛鸡蛋似的小怪。
还有吧。不过鬼知道他们都在哪呢。
他啧了一声,对着boss不要钱似的开始轰炸药。
不过应该尽是些什么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吧。那样就太好了。
boss死的时候场面蔚为壮观,各种低级装备哩哩啦啦掉了一地。他叹了口气,捡了几个打算拿去炼金。
NPC甩弄着半长的头发,笑脸妖娆地站在那里。他居然觉得那人很像弗朗西斯。
他疯了。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他前段时间在美院见过弗朗和费里,费里依然看见他就扑过来打招呼,然后左脚鞋带绊右脚摔倒了。来接他的路德一脸无奈地蹲下来替他系上。他们俩站在本田菊面前的时候,他只能感叹时光虚妄。
“他们都没变吧。” 自己也没变的弗朗笑着说,“有些孩子是不会变的喔。”
切。
你看。王耀就没有变。可是他不是孩子。
没人能称他为孩子,所以他不是。
因为他从未改变,所以我希望他是。
春燕来这里的时候深深嫌弃了一下这里的脏乱差, 然后看着他拿出来的光碟,捂着脸说了一句我心塞。
看到最后她凝望着最后定格着的东京,说,我还以为莉香会喊一声‘永尾完治!我是永尾莉香 ’来着。
他 一个怔仲。
“……那还真是个,好结局啊。”
上次坐在他身边的中.国人有一样漂亮的黛色瞳孔,双眸所映的是过于繁华的盛世东京,从他这里看过去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侧脸,他突然有点想做些什么。
于是他就起身吻了他的唇角。
你好我是永尾莉香。
在这个东京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或者说我始终和你在一起。
其实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本田。你怎么了。”
那两个中.国人都是那么说的。
他没察觉。她不知所以。

9.多年后用我的情诗插遍你的坟头
“文题无关。”
王耀和我端着茶杯就日式推理小说聊了一下午。愉快友好的交谈结束在一句我的“我觉得你有点像伊坂幸太郎写的那个单亲妈妈雪子” 上,他险些没将我掐得半死。
日.本文学其实挺有美好和沧桑的意味,“物哀” 与“悲凉”之类,也算是对这方水土的致敬。无论是夏目漱石还是川端康成乃至东野圭吾,他们所有文字的迷人之处都是命运的际遇和一切精致而动人心魄的相遇。
我记得我读过的第一本日语书就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那句“对人类最后的求爱”让人从骨血里难过,生在此处的人总是带有徘徊迷惘游移不定的软弱,村上春树的那些优柔寡断的主角果然还是或多或少地受太宰治和这个民族的影响吧。
人类的劣根性永远是揭开来了的旧伤疤。
……扯远了。
我旨在说明,我和王耀的一个下午没白聊。我可以去和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本田他们掉书袋了。
结果是我在回宿舍时发现钥匙丢了,在舍管那里我看见了一脸崩溃的罗莎。她用一种我难以形容的扭曲表情问我:“王,今天你不是没有课吗为什么不在宿舍里。Why。”
“……没有课就不能出去了吗。”
“人类的劣根性啊。” 她以中指推起眼镜。
“就在这等着你们宿舍长来找你们吧。” 舍管老师维蕾娜以略带日耳曼口音的日语说着,“耽误我上课的时间五分钟了。你们这些大笨蛋小姐。”
“罗莎,你看闲着也是闲着,要么我们来聊聊日.本文学吧。”
“我现在不想说话。尤其是和你。”
“聊英剧呢?”
“Shut up!”
我的整个六月都是这么过去的,日子像是流水账,在光阴的河里细细碎碎的凭水漂流,捞不起来。
如果我现在写上“二十年后” ,我想我大概也可以写上结局,可惜我并非某个穿越光年的知情者。我所知的只是我们这些人生命里再微小不过的一部分,我参与的也只是他们很长的一辈子里可以用手指来比划的一部分,其实只是这一部分。或者说恰恰就是这一部分而已。
在这个六月我知道的只有这个。
“本田菊呢,很喜欢王耀。”
“可是他开不了口。”
这个民族的软弱啊。人类的劣根性可是愈合不了的旧伤疤。

10. 那些流年暗转(1)
我是在买宵夜的路上遇到樱的。
她大晚上穿着白色睡裙,面色凝滞地飘荡在街上,让所有行人瞧见之后见鬼般尖叫。她飘到我面前时幽幽地说了句:“愚蠢的人类。”
我觉得她才比较蠢。
“我要不要回去换件衣服陪你营造一下百鬼夜行的场面?还有,你穿着裙子是怎么翻墙的。”
“系腰上。” 她看了一眼我手里拎着的炸鸡块,“我劝你最好把这个现在吃了。因为我接下来准备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
“We can go to one new world!”
这人的英语真是难听死了。
莫名其妙地被她拽着走的一路上,我问了不下十次“你要干嘛” ,换来的是一句“你认识王耀吗”。
“认识是认识…不过你要干嘛。”
“拯救世界。”
……………………艾米丽有人威胁到你身为heroine的尊严了。
“为了人类的爱与梦想?”
我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拖进了一栋旧楼里,然后她开始掏钥匙,然后在钥匙的转动里门应声而开。
我终于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这里是本田菊的家。
一瞬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你为什么有本田家的钥匙!?”
“因为我也姓本田。”
樱推开门的时候我几乎能听见老旧防盗门的咿呀作响,地上胡乱摊着几本jump,有相当精致的书橱,一排涂鸦本和姿态各异的手办,这些都是我见过的,我还唾弃了一下本田的堕落堕落以及堕落。
“你你你你你是他……” 我难以置信地指着樱。
“你在想什么。我们是亲戚。还有我是他十几年的朋友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样啊。” 我看着她娴熟地跨过一地的网线和画集,中间蹲下来嘀咕了一句“菊又拆我cp”,他们是十几年的朋友这事突然变得略显顺理成章。
“过来。” 她站在菊的电脑桌边上,“我觉得你应该没注意过这个。”
我颤魏魏地走过来,接过她递来的一个相框。
是张毕业照。一群人站在六月的阳光里,我一眼看见的是那个烦死了的英语助教阿尔弗雷德,他胳膊圈着的一边是满脸嫌弃的主讲亚瑟,另一边是安静笑着的马修.威廉姆斯,再往左数是被提起过数次的美院教授弗朗西斯,然后就是索瓦丝,这人留校这么多年还拍什么照片啊。再以后就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德.国人,他身旁站着的意.大.利男孩子略带稚气地笑,有和爱丽丝一样漂亮的琥珀色瞳仁,再然后就是一个高大的斯拉夫人,笑脸无害眼眸清亮,站他身边的是明显较他几乎是矮了一截的王耀,他身边就是本田。
“这能说明什么吗?” 我觉得自己开始不耐烦了,“能说明本田很重情重意。”
“我呸,站位能说明很多问题。” 她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敲电脑桌,我不得不开始替在卧室里睡觉的本田忧心,“菊脑子有病你脑子也有病吗?”
“怪我咯?” 这人简直就是混熟了就原型毕露的典型。
“找个地坐。” 她把我按在菊的转椅上,“我给你讲个故事。”

11.那些流年暗转(2)
我认识菊真的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东京还没有人群拥挤成这幅模样, 后来本田家因为工作因素一拥而去地赴了中.国,嗯,很有鬼子进村的气势。
我是在中.国长大的。
菊在念初中的时候就认识王耀了,因为他那时候就动辄满脸怀春地看着我家隔壁。好吧我和王耀是邻居,当时我就学会了在和他一起打红白机的时候喊一声快看是王耀。我一直以为王耀是女生,毕竟他蓄那么长的头发,又对自家弟妹温柔得和什么似的。
直到有一天菊和我走一起我随口说了一句王耀真是漂亮啊,菊睁大了眼说了句我此生难忘的话——“男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吗?”
王耀长开了以后就没有小时候那么性别不明了,他还是很好看,笑得温暖如阳,于是菊丢了他六年情书,王耀有时候和我们抱怨起这事,菊就在一边面无表情,我就站旁边心虚地笑。
对于菊来说,估计和王耀一起长大了就是最好的好事。
我一直觉得菊很蠢,他在某些方面就是个过于敏感的大笨蛋, 他永远都是在王耀身边把对方的手握得死紧却什么都不说的那个人,王耀在他的世界里镀着金色的阳光跟神像似的,但是神像又在他身边切实而过于温柔的存在着,所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在这六年里什么也没干,除了看着菊每天比王耀早到学校半小时扔他的情书和在别人让我递情书给菊的时候告诉他我们家孩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之外。他们之间的故事仅仅是陪伴与被陪伴,乏善可陈得出了境界。
后来高中毕业后王耀为了菊填了留学意向,这应该是他们之间发生过的最符合少年浮花泊草的好时光的事情, 那时候我刚刚高二,在痛不欲生地读书,菊回了日.本之后发生了很多事的样子,我在中国悠哉悠哉地念到大三到东京留学时,才发现菊身边没有王耀了。我靠。
你知道吗当时我想咬舌自尽。我就不能放菊一个人,至于他会做些什么蠢事,谁知道啊。
上次我在你的通讯列表里看到王耀了。我觉得你应该认识他。
我想找到他。
就为了我那个蠢货哥哥。所以拜托了!
说到这里樱给我鞠了一个躬。 她说到最后激动得唾沫横飞中文日文一起用,我在整个过程里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表情就跟我听数学课似的。
本田喜欢王耀?
我坐在那用十秒钟思考了一下这两人的联系,加上刚才樱口中的竹马竹马痴心不改,最终我放弃了,毕竟现在我坐在菊的转椅上听樱讲那过去的故事,世界真是奇妙。
“好。” 我点头,毫不犹豫的样子让之后樱问我“答应得那么快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其实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就出来买炸鸡块,然后被樱堵着了一路拖到菊家里洗脑, 最后被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我听着我两个朋友的故事膛目结舌然后答应了樱。
大概因为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不过你来别人家里干啥啊。”
“菊今天去横滨不在家。我来拿他漫画。”

12.不关你事
王耀今天拉开店门的时候见到了某个从高三以来就没再见过的人。
日.本的少女面色尴尬地站在门口,  一张脸像极了某个旧人,东方的美丽面容因为奔跑涨得通红。
“樱?”
“王……” 她扶着膝盖喘气,“那个……”
“解释。” 王耀抬眼看向站在后面的自家常客,她的回应是吐出舌头笑得甜美,他有冲动上去把那张凡事笑嘻嘻的脸皮扯下来。
“啊…不是燕子带我来的……” 本田樱狠狠地咳嗽了两声站起来,只差坚毅地一抹嘴角不存在的血,“我是……”
“如果是为了小菊的事来的话就出去阿鲁。” 王耀靠在门口似笑非笑,“让他自己来阿鲁。”
“樱的话。把头发剪一剪和菊来也差不多啊。” 王春燕在旁边煽风点火,“不是一起长大还伉俪情深嘛,倒是有什么事不能挑明了说的啊。”
王耀觉得自己应该是见到了以前大学里那个腰一叉为了自己朋友扯着嗓子吵架的匈.牙.利姑娘,区别只在于他听不懂前者在说什么,而他眼前的却笑得一脸的讨人嫌。
“闭嘴。我现在不想说话。尤其是和你。” 他咂了一下嘴,“回去告诉小菊他没有做错什么阿鲁。我就要他来见我一面别躲家里大姑娘似的阿鲁。”
“可是……!” 本田樱死死地抵着王耀要关上的门,“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啊!你也是这样菊也是这样的…别这样啊!”
就是这么些年。
我没参与的这么些年。
所以是发生什么了啊,告诉我啊。
别让我觉得……我已经是你们的局外人了啊。
“……” 王耀摸了摸本田樱的头发,笑脸温和地说了一句。
“不关你事。”
门摔得从本田樱发上擦过去狠狠一阵风。
“啧啧啧。” 王春燕满脸叹惋神情地说,“是玻璃门他还下得去手。”
本田樱毫不在意似的转身:“接下来怎么办。”
“照他说的打电话给菊呗。” 王春燕摸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一个号码,“嘛,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呢。”
“你不觉得你冷静得过了头吗?”
“不觉得。” 梳团子头的娇小少女将手机举到耳边,声音清脆而异常坚定,“总之这事我管定了。”
因为我乐意啊。

13. 昔夏
王耀趴在好柜台上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吓到了外面那两个女孩子。
他刚才算是生气吗?
才不是。小声反驳了自己一句。
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以前高二的时候突然撞开宿舍门涨红一张脸说着“耀君我喜欢你很久了”然后靠他肩膀上直接昏睡过去的某人。和刚才他的妹妹很像,一副拼了命的样子。
啧。他换了一只胳膊枕着。
一家子都是这样。
当时自己好像是有些高兴的?
大概。
什么高兴不高兴也就这样了啊。他烦躁地起身,才发现一柜子一柜子的书难以供他发泄。除非他放弃商人的本能撕书。
妈.的。
话都说成这样了你也该过来了吧。
手机好死不死地响了。“湾湾” 两个字带着荧光闪得醒目到难以忽视。
他叹气。
这时候他听见门被叩出极其动听的声响,然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声线。
“耀君?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
王耀二十九年以来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类生活里是真的存在进退维谷的。
门被推开了。

13.5.拾梦记
现在想起来大概是他们高二的时候。
“星星很漂亮。”他如是说着,末了又补了一句,“漂亮得像假的一样。”
本田菊不明白王耀这个平时把作文写得酸到一拧都出水的人为什么要认真地以假的来形容难得一见的满天繁星。不过这大概是实话,苍穹璨漫而瑰丽的星群遍映遍地蓬勃细密的高草,生生带出了天圆地方的古老荒凉。
在他身边的人被夜风吹起了发梢,那人略略抬起眼,瞳眸里是潋滟光彩的一池星光成海,他弯指将碎发挂至耳后,脸庞在星空之下简直灿灿生光。
——他漂亮得也像假的一样。幻境过于真实明艳, 他不敢碰。
他们翘了冲刺班的晚自习,为的就是跑到郊外数星星,这让本田菊不自觉地想笑。王耀勉强能称为浪漫的此类行为他一向疲于琢磨,他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听听平时他不会说的烂话。
“星星好亮啊。”
废话呢这不是。他拿英语书挡上一脸压抑不住的笑意。
“我说真的。”王耀自顾自地说着,声音轻得仿佛呢喃,“很亮。很久都没有这么亮过了。”
“你冷吗?”
“我住的地方可从来都看不到这样的星空呢。”
“冷的话把校服外套穿上。”
“这里是真该好好给这些星星让路。”
他放弃了打断他的冗长叨念,捡起扔在地上的校服替他披上,借着这个名义给了他一个浅得难以定义的拥抱。
——太近了。
王耀拉了拉外套裹紧了些坦然自若得让他有些恼,本田菊缓缓抽回手,在一旁寻了个干净地坐下。
“……谢谢。”
他偏过头抱有谢意地笑得略显温柔,手指在校服带有锈迹和线头的拉链边缘微微收紧,带起皮肤之下纤直的指骨,显出蜿蜒的蓝色静脉,他的手真的很好看。
不如说他真好看啊。
王耀仰起头看向繁密得仿佛在蓬勃燃烧的星空,就这么抓着那个人的外套,没什么干爽的洗衣剂和残余体温这样的东西,反倒是一地沾染上的碎草和细小石粒,即使是这样,心脏也突然像浸泡在温水里一样,无论跳动得如何喧嚣都只能听见温暾而和暖的回响,涟漪绕出圈圈层层的纹理,年华在水,莲华烨烨。
——你离我。太近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的确开始转凉了,有光芒暗淡的萤火虫擦去鼻翼和耳廓,这个夏天要结束了。
“啊。”身边的人突然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流星——”
“诶诶诶啊啥?”
他第一次见到流星。是在一个仓促的夏日之末,它们拖曳着长长的轨迹呼啸着下落,在那一瞬他突然想起许愿这东西,各式妄想却蓦然消失殆尽,他匆忙的合上眼说了一个愿望,他不知道那一刻他到底想的是什么,大概无关其他,因为他只能想到他的命运,还有他的爱。
他睁开眼时发现身边的人在看他。眼瞳里依然毫无情绪,手里捧了一个装满了萤火虫的玻璃罐:“不知道谁落下的。给你。”
“……嗯?”
“你刚刚自己许愿要萤火虫的。”
“我这么说了吗?!”
如今他依然想不起那时候他说了什么。不过他敢肯定和身边那个人有关,17岁的他和29岁的他所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永远都别分开吧。”
即使分开也没关系,因为我一定会跟你走。
与其说是愿望,不如只算见证。
他并不知道流星听见了没有,他只知道他听见了,这也仅仅是说给他听的。而他多年之后想起来只觉得当时自己就是个傻逼。
他以为这是由时光和命数决定的。其实只是由他自己。
他以为心愿是说出来就不会忘的东西。
他以为他能遵由初心,事实上他只是个在红尘里呛死的傻逼。
“永远在一起。”
——这话就是说出来就绝不会灵验的诅咒。

14.孤身一人又何妨?
林晓梅看着喝得烂醉的本田菊跌跌撞撞地跑去王耀的宿舍楼,笑得一脸春暖花开。
或者应该坑他买单就更好了。她拿起凉掉了的炸串死命一咬。这么个酒鬼去告白大哥会困扰吧。
本田。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
她起身结账,然后将手揣在怀里开始嘶嘶地吸冷气。她嘟囔了一句外面真他.妈冷本田也没给我留件外套反正酒鬼又不会冷之类的话,半哆嗦着往前走。
啊。
她走到马路中央的时候被左侧的车灯蛰痛了眼睛,当她反应过来那辆车不偏不倚地朝她加速驶来的时候,她还有闲心喊一声司机你眼瞎吧——然后被那辆车撞翻在路上。
林晓梅发现自己觉得痛时略略庆幸了一下,她清晰地摸到膝盖以下破碎的血肉。简直叫人恶心。
她微微喘息着看见白色的弥散了的雾气 ,然后她看见一张熟悉的男孩子的脸,她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弧度难看得让王嘉龙觉得毫无笑意。
“…小香?别告诉大哥喔……他现在应该就和傻子似的。”
“你才是傻子。” 眉毛略粗的男孩子蹙起眉的严肃模样让林晓梅有点想笑,“我叫了医疗队了。”
林晓梅很开心王嘉龙的反应并不是很大,或者说他其实从小就不会表达名为“惊恐”的情绪。
她也很开心被刚刚下晚自习的二哥发现,至少她不会为了大哥的终生幸福丧命了,如果是那样她肯定是不甘心的。
……也说不准吧。可能会甘心也不一定。
林晓梅。在本田菊给王耀告白的那天晚上。少了一条腿。

她做完截肢手术的那几天频繁地有人来看她,难得没了笑容的大哥, 站在她床边很久的不说话的本田,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边上给她削苹果的王嘉龙,唯一一个愿意笑着陪她闲聊的王濠镜,她躺在床上觉得背脊以下都生霉。
她知道大哥和本田吵架了。
啊啊,她有些轻微憎恨地那么想,如果没有那个喝醉了的瞎眼司机,事情就不会这样了吧。
酒能成事也能误事啊。
她给他们平添了多少年麻烦了,都不差这几年。
她能坐着轮椅在医院里闲逛的时候,王濠镜告诉她大哥替她办了休学手续,你们可以先回国。
“你们?”
“大哥也回去。”  他这么说的时候依然是笑笑的,“我和嘉龙暂时不能走,大哥已经毕业了,在东京又没什么放不下的。”
林晓梅的笑脸一瞬间灿烂到凄惨。
“你确定他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坐在返程的飞机上的时候她第一次觉着自己是做错了,大哥还是笑得眉眼弯弯地陪自己扯皮,到家之后他还是会坐在自己身边和她一起说烂话,睡前不忘过来给她念一首《鹅妈妈的童谣》在她终于被折腾得睡不着时微笑着欺负她站不起来熄灯离去。

“是谁杀了知更鸟?”
“是我,燕子说,”
“我用弓与箭,杀了知更鸟。”
“…谁来做主祭?”
“我,鸽子说。”
“我来做主祭。”
“为吾爱致悼。”
我将哀悼挚爱。

她日复一日地觉得造化弄人,谁都做不了什么,所有的东方文学都存在如斯诅咒。在这种时候,讲故事的人才是上帝。
“你就没想过本田?” 她有一天尽量让自己装作不随意地问他。
他顿了一下,袖口挽至手肘处敲击键盘的手好看得仿佛未染凡尘。然后他目视电脑屏幕声音平板地说了一句日.本俳句:“孤身一人又何妨?”
这话很帅吗? 她真没觉得。
你将哀悼挚爱。她满怀悲悯地注视着他,我呸。
你挚爱谁?
或者说,你是主祭还是杀手?
是谁杀了知更鸟?
是谁杀了本田那个他喜欢你那么久这种显而易见又千头万绪的事?
谁知道呢。谁知道啊。
后来在她差不多能自己坐轮椅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找王耀深刻地谈了一次“现在我一个人死不了了你要不要回东京”,对方在她看来特别蠢地笑了笑,嗔说回东京我去哪啊又不能住宿舍了。
她当时笑着用手比了比右腿,说。
“去租房。如果你不去,我就把这条腿也弄断。”

14.5.租房时发生过的那些你们不知道的事
如果星空诏预人类所谓的命运。
我想起我当时一脸狂妄地指着我头顶繁星粲然的苍穹的场景,条件反射般出了一身冷汗,其实我到现在还是这样认为,没什么可不承认的,我唯一担心的是被占卜师们谋杀然后横死街头。
  “放屁。它们明明什么也代表不了。”
我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指着它们喊,基尔在我对面表情丰富得几近扭曲,很久他似乎叹息了一声,说好吧它们什么也代表不了,鬼晓得他在和我还是我手里高举的酒瓶妥协。
“嗯。它们什么也代表不了好了吧,多谢提醒,你快滚回家行不行。”
他是这么说的,面容经由回忆粉饰为一个笑眼弯弯,温柔得太过反而不真实,同时显出我是多么的一厢情愿。
多年之后我把这些玩笑似的说给罗德听,他挑圆了眼伸出手用一种我预料之外的力气把我和基尔一边一个拽了起来,全然不顾基尔的哇哇惨叫,一路拖死狗似的把我们拖至偌大的落地窗前。
他面对于人世之外穿越数万光年拼命发光发光发光的微渺星体,光彩灼目,美好如星辰。
他眼中映过光的轨迹。
“那么,请原谅这两个大笨蛋。”
“至少接下来保佑他们一帆风顺。”
……一帆风顺。星星管什么一帆风顺。它们只是以俯瞰之姿向人界散布遥不可及的目光,见证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然后不染尘埃地笑语嫣然。
人类的命运与爱,在它们眼里指不定是多么扯淡的玩意。
可是如果它们昭预着所谓命运。
我说如果。是如果。
——
我大学的时候的确是拼了命也要和罗德基尔他们上一所学校。不想住没有校园网的学生宿舍,于是就自己出来租房子。
现在想想是挺蠢的。
和我合租的人是个中.国人叫王耀,梳长发,长得眉清目秀居然是男生,我们的关系停留在我在厕所里看到一只蟑螂控制不住的狂叫时他会在门口喊一声你小丫挺的是不是便秘了我这有开塞露。
是吧。应该是这样的。太多都记不清了。包括后来那只蟑螂是被谁弄死的,不过它确是死得血肉模糊。
如同过去的我。
“说起来你是不是没有感情经历啊。”有一天我这么问他,相当没礼貌,这不是我的一贯语气,真的。
“有啊。有很多人给我写情书不过都是男的阿鲁。”
“那不挺好。”
“......”
“说起来,我也没有。”我坐在餐桌对面,吹起一桌子近乎不可见的浮尘,强忍着咳嗽带上笑对他说,“我喜欢一个男的,很多年了。可是谁也不知道。”
“可是现在我知道了阿鲁...”
“他不喜欢我。他甚至都不喜欢女的。”
“有人认为你是女的吗阿鲁!”
我觉得我的苦笑好像还是挺到位的。
——
我现在就站在这里,另一个我在那里。
她在那面暗色玻璃窗后,眼眸里风生水起,波澜起伏穿越经年,望向我。
我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在时日久远多数都刻意抹去的记忆里,此情此景分外清晰。
她爱慕已久的棕发少年推上滑至鼻尖的眼镜,小小的扬起嘴角似乎是那么笑了一下,骄傲得一如既往,于是他对面那个人凑了上去吻了他,认真而且笨拙地。
她隔着玻璃都把银发红瞳看得分明。
她恍惚了一下,觉得这个场面似乎是蛮美好的,啊,很美好。
美好得她捂住脸,发出了只有我能听见的嚎啕。
最后她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哭至哽咽。
我就站在这里。
可惜我没法伸出手抱抱她。
——
我认识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和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二十二年,也就是说,在我还在摸爬滚打地长大的时候,我认识他们的时间就已经比我不认识他们的时间长了。
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我都理直气壮了。
遇见他们是必然,吵吵嚷嚷地一起长大了是必然,在某个时候喜欢上罗德也是必然,所以他们才不会离开我啊。对吧。
可即使都是我生命里早已铁板钉钉的必然发生,它们也都是我生命里最不可思议的好事。
一起长大。
一起学会如何相爱。
再后来发生的事,渐渐就描不清了色彩和脉络,老去的时光在原地微笑着流着岁月的伤口里汨汨不息的血。
我所谓被一亩三分地的苍穹所决定的命运,它现在到哪里去了。
它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我最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了,我要怎样不留痕迹地欢呼雀跃。
“你开心吗。”
“我尽量。”
——
“拿着平底锅一人砸一下好了阿鲁。”王耀听我絮叨完了之后慢悠悠地说,“反正不这么干你绝对不会消气的。”
“我哪有生气。”
“哎呦喂。”他开始用讨嫌的口气说话了,“你还真是像我那个妹妹呢阿鲁。”
“啊……总之真的没有生气。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啊有什么不甘心的阿鲁。”他一脸的“女人就是麻烦”,“他们相互喜欢就在一起咯。祝福做不到看着总可以吧阿鲁。”
……话说得满腔不耐烦。不过听完之后心情奇妙的平静下来了。
祝福是做不到啊。
那么我就看着好了。
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地追着他们那么多年。
——
故事的最后,王子和骑士在教堂里宣誓莞尔,意外的美满结局,公主抱着捧花在一旁如她所言地看着,然后特别简单地笑了起来。
教堂的彩绘玻璃之外就是遥不可及的满天星宿。
事到如今就将我的命运收好吧。毕竟它给过我那么大的一个惊喜。
“喂。基尔。”
穿礼服的人转过身,便是当头而来的平底锅。
他不躲不闪地站在原地,吃痛地勉强咧起嘴角笑了笑。
“居然真下手啊……解气了吧。”
“……哈?”
闻声罗德推了推眼镜,声音毫无波澜地重复着。
“解气了吧。伊莎。”
你看。真是好大的惊喜。
——
终于冗长年华漾出上扬的尾音。
呐,你好。我是伊丽莎白.海德薇莉。
是这对新婚夫夫二十二年的见证人喔。
不止过去和今天,还有很久以后。
我不祝福了。
我看着你们真的很久了。

15.承转合
我和樱缩在门口看着本田推门进去之后王耀拿着手机嘶声惨叫的样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拿樱的手机召唤神龙。
“……耀君?”
“咳。” 他抽了抽嘴角,“没事。电话。”
“啊。是吗。” 本田这么说着然后挪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王耀瞪了他一眼举起手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把那声接起手机后的“湾湾”拖得老长。
本田依旧在那里巍然端坐。
电话那头的少女声音由王耀开的免提传得我都能听见:“啊,我已经准备去装义肢了,例行汇报。”
……义肢。又来义肢了。都什么啊。这种。
“怎么不说话了?” 被称作湾湾的少女有略带沙哑的干净声线,“本田在你店里吗?”
我看见本田把头垂下去笑得肩膀都轻微颤抖。
“没有。” 王耀谎说得眼都不眨,“你以后能站起来就太好了阿鲁。我会回去看你的阿鲁。”
“不许去。” 本田学他拉长了声调说着。
“……还真的在啊。” 少女那里难掩吃吃的笑声。
“给我闭嘴阿鲁!”
这场景看着有些美好了。
我拍着胸口吁出一口气,决定回去再向樱询问关于那个女孩的始末,樱悄声站起来,向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我觉得头上被拍了拍,我几乎要伸手打开叫樱松手的时候,某个类似我们寝室里的斯拉夫人的软糯声音这么说。
“咦这不是小安娅的室友吗?小小软软的真是好可爱……哦对了,你们在王耀君的店门口蹲着…在干吗呢?”
在看戏。我想这么回答他。
“请放开!” 樱轻声喊了一嗓子,我毫不怀疑她下一刻将会抽出武士刀说“哥哥的约会由我来守护!”
“不放。” 他笑声清脆,“先告诉我你们在干嘛。不然不放。”
“麻烦。” 我被这人的手按得头昏脑涨,“我们就是来买书的。不过里面好像在发生些什么。”
我很佩服我把谈话这种事说得跟小黄文似的。
“发生什么?” 他声音略略地一扬,“嘛,算了。不过你还是好可爱啊,可爱得就和阿尔弗雷德一样。”
这绝对不是赞美。才不是。
樱一脸悲壮的“给我撑到后援来”:“所以他们今天歇业…您再按我的头我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诶?生气了?” 他松开手,我终于得以抬起头看见一双清亮的紫色瞳眸和他的满脸笑意,像是菊家里毕业照上的人,“女孩子好容易生气。”
“…” 我捂着头连话都不想说。
“那么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他指着玻璃门咧起嘴。
“不可以!” 樱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我真的觉得她的形象在我心里有待改观成壮士,“……起码,稍等一下。”
“哦……” 他和我们一样蹲下来脸上难掩失望,“好不容易在街上看见朋友的店呢。他们在里面说很重要的事吗?”
……谁知道,我现在都还在不明情况。
“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和。
“对了忘了介绍了。我叫伊万.布拉金斯基。”
听上去像菜名。
“……”
终于安静了。
“呐。” 他突然说,“本田君…要出来了呢。”
“!” 樱几乎是眼疾手快地把我和那个高大的伊万一把拽到书店旁边的小吃摊躲起来,她看着大妈吃惊的脸低声说“我哥哥要上大学所以我家欠了债主钱他正在追杀我们”,把人家大妈哄得一愣一愣的。以忽视了日.本姑娘为什么会有一个俄.罗.斯哥哥的事实。
我看本田那简直是夺门而逃。
“……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吧。”良久,伊万说。
“进去。” 我声音都带哭腔。
我说不定做了蠢事。而且很蠢很蠢蠢到他们会和我闹掰的地步。
“进去。” 樱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不知道说给谁听,然后坚定地攥住了我的手。

16.就为了让我喜欢上你丘比特一箭把我脑子都射穿了
“所以说你在说什么呢。”   王耀放下手机,“听见咯?她要去装义肢。”
“我记得我来之前春燕桑转告我您并没有认为我有错。”
“可是现在我不高兴。” 他背过身将离他最近的书架重新排了顺序,本田菊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按颜色深浅来摆弄那堆散文集,“不高兴就容易想起些什么陈年旧怨啊。呀我果然是老了。”
“可是,我本来就没有错。这点不需要您承认也是本身成立的。”
“你凭什么认为不需要我承认?” 王耀抓着一本书笑容灿烂地转身,本田菊瞟了一眼,似乎是某本凑字数坑钱的新.西.兰旅游书,加上彩页厚得惊人,“你以为你是谁?”
“无论我是谁。” 他在心里快速估计了一下被那本书正中面门的存活概率,咬牙端坐在那尽量让自己声调铿锵坚定,“如果那天我不去找您,估计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说那句话了。”
“你不说我可以来说。别给我随便就定下一辈子啊。” 王耀手里的精装书的书脊被捏得开始有断裂的征兆,他在那里近乎是凄惨地笑着,这种表情让本田菊觉得熟悉得可怕,“就为了一句话?”
就为了你有勇气来对我说那种蠢话。
“我爱你。” 王耀一字一顿地笑着说,用力得太过嘴角都被咬出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是这样?
“……耀君。”
——就是这样?
“我爱你。本田菊。我爱你。”
“……”
“这种话啊…就是这种话。” 王耀敛了嘴角,“值得吗。你也是。湾湾也是。”
“不是这样!”
“是哪样啊!” 那本卖不出去的旅游书终于拦腰断了,摔在地上响亮得如同尸骸坠地,“湾湾有几条腿可以断都不行…我没法看着你说那种不怪你的混帐话啊!更何况……!”
——更何况,我居然觉得我还喜欢你。我想找到你。不仅仅是想告诉你湾湾如何如何。
——我只是很想见你。
——可是那又怎样呢,就为了这种事。她淌了血啊。
你叫我怎么原谅你。你叫我怎么原谅你啊。
“……” 本田菊的瞳孔一如既往的似乎什么情绪都难以倒映,“耀君,如果那天我没有对你说那句话。我是说,如果那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会接受我吗。”
“不会。”
“说谎。”
“滚出去!”
“是你叫我来的。”
“闭嘴!”
“该闭嘴的是你才对!”
王耀听到自己撞上那个亲手挑来的那个挨千刀的实木书架时的闷响,然后就是靠近的全然陌生的呼吸,无比郑重到出乎意料的吻落于唇齿。
——现在,可以闭嘴了吧。
——为了那种原因生气的话只能证明你不过也是蠢货。
——我遇见您之后,就变得略显没有智商了呢。爱神一箭把我的脑子连带着送交给你了。啊,是连身带心的铭刻上了你啊。
不过我还不至于不知道这时候我该说什么。
“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最喜欢你了。
这是认真的。即使说得没有你那么使劲也绝对,比你要认真。
——看,这已经是难以分割开的命运。

17. 好故事都是折腾出来的
“最好,还是不要进去了。”
伊万在我们身后沉声说道。
“关心一下你的两个老同学啊!” 樱终于歇斯底里了,她今天在我心目中简直是帅出新高度,“再不进去我嫂子要是和别人跑了怎么办!”
…………当我没说。嫂子个屁。我想揍她。
“啧,那还真是可怜啊。” 伊万听到这句中文日语夹杂的话沉思了一下之后居然明白了樱在说什么,“最好让他冷静一下吧,你的…嗯,‘嫂子’?不然你们如果死的很难看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诶嘿。”
“不是所有中.国人都会中.国功夫的。我就不会。” 我严肃地给他纠正世界观。
“可是王耀君真的会。” 他对着我意味不明地笑了,“他以前…”
“他以前拿锅子把别人砸到医院里去了。” 我抚额,悲哀地觉着自己横生了三条皱纹,“在书店里傻逼都不会放食堂里那种老红军煮大锅饭的锅子吧。”
作为一个曾经的苏.联人他不负众望地听懂了“老红军的大锅饭” 的所指,我心里内疚,因为我和另一个华裔在对国际人士说中.国的梗,花样翻新地挑战人家的知识面。
“可是!” 他用一种我只能以“相信我真的不是神经病不信我就杀了你”来形容的语气强调,“这种时候还是别去惹他啊!我和他打过一架的!”
“…………” 一直瞪着书店门伺机冲进去的樱听到这话嘴角抽搐的转过头,“就没有人说你欺负女生?”
“怎么会。” 他语调平平,“我的鼻梁骨都快被揍断了。妈的疼死了。”
“啧啧啧啧啧啧。” 我带了一串自己听着想吐的语气词,但是我真的想对能揍断这么大的鼻梁的王耀致以敬意,他如此骨骼清奇真是看不出来。“果然炎黄子孙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惹不起他我惹得起你啊。” 他认真得像较上劲的小孩,“你再‘啧 ’一声我就真的生气了。我可是能把你的鼻梁骨也揍断哟。”
“伊万布拉金斯基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门几乎是被一脚踹开的,把门边的我们险些扇飞出去,王耀站在门口眼角罕见地红。他似乎是如此鬼嚎了一声,用的是声嘶力竭的中文,天知道伊万他听没听懂。
“耀君!” 樱嗫嚅着开口,他朝我们摆了摆手,换回了日语,“不怪你们阿鲁。”
“王耀君?” 伊万试着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被横过来的一眼吓得缩回了手,“我和她开玩笑的啊。”
“…抱歉,我情绪有点失控了阿鲁。” 他异常疲惫地靠在门框上,“回去吧。伊万你也回去。别管我阿鲁。不然我叫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来阿鲁。”
伊万眼角都抖了一下 ,之后我才知道他是在“兄弟”和“自己还能活多久”之间进行抉择,他沉吟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揉了揉王耀的头发,然后拍了拍,自然得和什么似的收回了手。
“不行。叫娜塔来就是咯,如果本田君来夜袭她还能保护你呢,绝对能把他吓回去。” 他有些自嘲地牵起嘴角,“我送你回去。明天你不来书店也没关系,反正你们不都需要冷静一下么,这段时间就让阿尔弗雷德来帮你代班好了。”
“……我死也不要他来。他不是正和亚瑟一起误人子弟么。”
“别把当老师说得这么难听啦。” 他失笑。
王耀终于咧了咧嘴,朝我笑了一下:“喂春燕。其实还是要谢谢你阿鲁。是你把他叫来的吧阿鲁。胆挺肥阿鲁。”
路灯在这时亮了起来,夜幕降至,我眼前的人们被施以朦胧不可见的柔光。
无论如何,今天都算是要过去了。

18.是鸽子
坐在我对面的女孩穿宽摆的长裙,深色长发流苏似的垂落肩胛,面容清秀且带有不符年龄的过度憔悴。她对着我笑的样子可称娇俏,再标准不过的花季少女模样,坐着轮椅。
“你是……” 我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着,就着橙汁把那句“你不是去装义肢了么”咽了回去,涩得要命。
“一个小把戏嘛。” 她吐了吐舌头,“不然我怎么偷跑来这。”
你这样子是怎么偷跑的。我继续用那杯犹如化学药剂的橙汁堵自己的嘴,喝得太快被呛起一阵咳嗽。
“诶诶没事吧?” 她递来一沓纸巾,“不过啊,你们也太,呃,单刀直入了吧。你和小樱。”
小樱是什么鬼,我又不是摄影狂魔知世。我咳得一副濒死样显然吓着她了,不停地“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天知道我只是说不出话憋的而已。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  我缓过气后对她略抱歉意地笑笑,“你是哪位?那天的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她放下手里挖圣代的小勺,几乎是严肃地回答道:“我是王耀的妹妹。叫我湾湾就好咯,那天的情况是樱告诉我的,嘛,她应该没对你说过我吧,算了她也不知道啊,我是个不该出现的角色呢。至于你的电话号码?我知道的可不止电话号码。”
…你还知道什么?三围?我被自己的念头骇住了,开始默默地以吸那狗.日的橙汁。
“真有那么难喝就别喝了,M记的橙汁就是这么难喝。” 她伸手抢我的杯子,“这里奶昔比较好喝就是太甜了。”
“…橙汁对皮肤好。奶昔只负责长脂肪。” 我觉得我们的话题已经奔向女高中生的课间闲扯一去不复返了,“你还知道什么?”
“对皮肤好!?你脸这么水!”她果然誓死不准备让我此生再碰M记的橙汁,从而彻底地扭曲了话题的侧重点,“啊啊你怎么也这样,以前樱就在冬天穿超短裙还和我说她长胖了!既然要和我说长胖了好歹把细成那样的腿遮起来啊!”
“……所以,你大夏天的穿长裙子就为了遮腿?” ……说出来了。
“我已经没腿了。” 她声音平静,“这应该算好处之一。”
她乐观得接近冷漠。

今天上完上午的三节课后手机是突然响起来的,我看着陌生来电犹豫了一下该不该接, 迫于艾米丽被我响个没完的铃声吵了午睡躺在床上开始哀嚎“王你要么接起来要么关机睡觉算我求你了”,我接了。
电话对面的女声带有熟悉的沙哑,是被我在王耀的店门口听过的甜美声线,她说可以约我三点在M记见面吗,关于王耀的事。
那你去找他啊关我屁事。我是这么想的结果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燕子。” 她喊的我浑身一颤,“你知道是谁杀了知更鸟吗?”
“呃?” 我愣了一下,“是麻雀。”
“……嘛,曾经有个笨蛋,他说是燕子杀了知更鸟。” 她笑得略显玩味,“不过不能怪他。他当时吓坏了。看什么都是两眼发虚。”
“不过你也说错了啊,燕子。杀了知更鸟的,是鸽子。”
“鸽子?”
“嗯,就是鸽子。”
她的前言不搭后语终于把我整疯了,我微微扯了一个笑出来:“那,湾湾,我先回去了,四点左右我有课。”
我逃也似的踏出M记时终于理解了本田那时的心情,走了两三步之后我回头,望见她的整个身影都被浸淹在微凉的日光灯里,仿佛将要于此中溺毙。
我突然觉得莫名心惊。

——“走了呢。”
林晓梅坐在原地回想了一下那个漂亮的黑发女生眼底上涌的惊悸,好笑地摇摇头。M记的冷气开得太大,她没有日.本女生的御寒力居然冻得瑟缩了一下。
“很冷啊……” 她轻声呢喃。
“怎么办啊,哥哥。我有点想回家了。”

19.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大家好,我是王春燕,今年二十一岁,生在中.国上海,目前就读于东京,有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留学生头衔,在东京街头,我终于明白了一个至诚真理。
永远不要和“有哥哥的女人”说话。
基本上这类女人,都挺可怕的, 哦不对,是特别可怕。

“是你吗。”
我回学校的路上突然被拍了肩膀,我刚转过头就看见了一对寒光凛冽的瞳仁,犹如海底矿藏的深邃双眸,乍见之下甚至是一眼惊艳的绝美模样,准确来说她有符合一切东欧美人标准的高鼻深目,面容却冷漠且了无光芒。
“您是?”
“就是你啊。” 她面无表情地重复,“和哥哥一起待了一下午的。和哥哥聊天的。被哥哥摸过头的。”
我想了一下人选。然后恍然大悟般明白了她在说伊万。
“我不得不告诉您,那是按。很痛的。” 我已经习惯了和疯子该怎么说话了,这让我由衷悲哀,“和您哥哥说话的原因也只是我和安娅是室友。啊,她是我宿舍长。”
“那你就是哥哥讨厌的人。”
“不是!” 我无名火起,打开她放在我肩上越捏越紧的手吼了一声,“你他妈给我放开!”
嘛,无知者无畏。
我只想着都去死吧,你们这些疯狗,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越扯越乱的破事。去他妈的陈年旧事。去他妈的血海深仇,去他妈的兄妹情深,都给我——
“去死啊!”
她怔愣了一下, 接着犹如守恒机械一般重复:“总之是碍事的人。你。”
“是又怎样?” 我一副明摆着要找事的蠢样,“想打架?还是想被揍断你的鼻梁骨?”
她注视着我,她有雪一样苍白美丽的皮肤,这种让人联想到爱与祝福的容颜不该存在那种痴妄而病态的神色,不是这样的。一切都不对。
“上次揍断哥哥鼻梁的。也是中.国人呢。”她说,“那揍你的话,也没什么吧。”
“你休想!”
我都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将那杯从M记里带出来的橙汁狠狠地摔到了她脸上,橙子的鲜血经由她的脸庞轮廓蜿蜒而下,这场面看着真是壮烈。
我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女主角大喊一声“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就能风驰电掣所向披靡,我这么想着便觉得悲壮,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喊一声,如果是用中文她还不一定懂我在说什么蠢话。
“……你成心找死吧!” 她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了,可惜是鲜活的愤怒。
我躲过她扇来的耳光,决定还是跑比较好。
“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结果还是喊出来了,不过是在逃回学校的路上喊的。
“啊咧。” 我在实验室遇到了安娅,她歪了歪脑袋对我笑笑,“春燕桑?你看上去不太好呢。都快迟到了。”
“你们斯拉夫那边…” 我决定民族歧视一次,“真是太可怕了。”
她沉了脸。
“说什么呢。”

20. 我知道你不知道但是你知道我知道
伊万听见书店里的玻璃门被嘭一声撞开后替王耀心疼得咧了咧嘴。
“喂伊万!” 东方的少女扶着膝盖一副逃过一劫的可怕表情,“你的妹妹都是些什么鬼啊!安娅就算了…那个明显是疯人院门没关好放出来的长头发女的……姐姐我差点被她弄死了!”
伊万撑着下巴满是无辜地拖长了声调“诶——” 了一声之后,作惊讶状地抬头看向她:“哦。是这样啊。怪不得冬妮娅跟我说娜塔被橙汁泼了,还杀气腾腾地回去了。还有春燕桑,你可没资格在我面前自称姐姐。这称呼会让我想到某些糟糕的法.国人的。”
“你少来。我乐意。”
“好过分。”
“……喂。伊万。” 王春燕直起身,“王耀不在吧。”
“暂时。” 伊万笑着在虚空中划了个圈,这动作没来由地让王春燕一阵恶寒,“他现在应该在街上瞎逛。”
“谢谢。”
“不谢。等等你干吗去!”
“妈的当然是去找人。他不疯我都疯了。” 王春燕举着手机笑容温软地踏出门外。
“你找到他又有个屁用。急什么急,你又不是太监。” 伊万趴在柜台上看见少女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后满意地笑了,“你再满世界乱窜事态会更糟糕的。”
“伊万君。请告诉我事态在哪里。” 王春燕觉得总有一天她会被斯拉夫人气死,她都有冲动把她手里的国产货手机和那杯该去见鬼的橙汁一样摔到他脸上的可怕妄念,“不就是他们俩不知道干了些什么然后各自跑了么我靠!你们还轮流来找我谈人生?好玩是吧?你都知道太监那你知不知道中.国俚语里有个词叫瞎逼逼?我跟你说这就是说你们的。我保证。”
他略带困惑地眨眨眼,然后语带嘲讽地弯了嘴角。

“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是总能辨别是不是好话啊。春燕桑。
“你都没有意识到你在做什么吗?如果就是为了对你的两个朋友好的话,你还未必做的是对的。
“还没有弄清你和本田樱在做什么而我们在做什么吧。人的心结可不是那么好解开的。你要做的不止是让他们‘在一起 ’,而是让他们两个真心实意的相爱啊。
“况且……你已经激怒我了。”

王春燕清晰地听见牙关的声响。她也清楚那是自己在咬牙切齿。
“哦?是吗。我反倒觉得。我和樱没做错。
“啊不对,我们根本什么就没做不是吗?如果要定义,无非是催化剂而已。还有,你不配用‘ 我们’ ,没人和你统一战线。湾湾是我们这边的。
“你准备让他们俩各自晾多久?好多事可都是这样想来想去然后想丢了的。梦想也好爱情也好。
“如果激怒你了那真他妈是我的荣幸。我要出去找他们了。回见——对了,还有那句瞎逼逼你听不懂的话,我可以换个词,虽然意思不一样,代表情感倒是一样的。
“F-U-C-K-Y-O-U!”
她站在那毫无形象地大声咒骂了一句扭头走掉,像透了西北边陲的泼妇。伊万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体内都积蓄着能喷薄出的可怕能量,温文尔雅的外皮被彻底激怒了撕下来之后,就能窥见里面庞大得能分出来给别人的奋不顾身的炽热灵魂。
大抵是这样的吧。
他靠在躺椅上。刚才抛给她的言辞全被她显露出来的尖牙利齿挡回来了。这让他身心俱疲。
“用日语吵架什么的…明明她比较占优势啊。”
“中文里还有话,叫作静观其变吧。”

21. 由某个执念引起的蝴蝶效应
待会这世界上每个国家都会有人会被她骚扰了。
——美.国。
“艾米丽能帮我个忙吗?是很重要的事!”
“帮你一下当然可以啊。我一向乐于助人。”
——英.国。
“罗莎,是真的很重要的事!这关系到我留学生活的质量!你不会弃我于不顾的哦?”
“我是真的很想弃你于不顾。可惜你两个月如一日地给我带晚饭。”
——法.国。
“索瓦丝学姐如果你没有课能出来帮我找个人吗!”
“哦冷静小春燕。你家孩子走丢了吗?” 
——俄.罗.斯。
“安娅?关于刚才的事我很抱歉你能不能出来帮我个忙?五分钟就好了!五分钟!”
“……回头帮我把高数作业写了吧?春燕桑。”
——日.本。
“樱给我出去找王耀和你哥啊!我这顶不住了!”
“太不客气了。”
——意.大.利。德.国。加.拿.大。
“呐爱丽丝,能叫莫妮卡和梅格出来找人吗!人!啊啊就是人啊!”
“你不用强调是个人那么多遍啊……嗯,会帮你留意的。”
——中.国。
“湾湾?能出来帮忙找王耀他们吗?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咯。”
——然后。呃。瑞.士。
“计程车!请绕城转一遍!”
“哈?” 车窗降下是一个金发男人写满了不耐烦的脸,“一个女孩子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不过仅仅是这些人也难以概括。
——匈.牙.利。
“呐亲爱的,你就那么确定我现在在东京?万幸。我刚刚打算去池代。还没动身呢。既然是小湾湾拜托我的关于本田和我老室友的事,嘛,那我尽力吧。”
——列.支.敦.士.登。
“兄长。你今天声音听上去不好呢……啊,要我出去找两个人?”
“嗯。我身边的小姐已经和疯子差不多了。帮她一把也没什么吧。”
——西.班.牙。
“小爱丽丝吗?是要找罗维诺吗……啊啊痛不要扯耳朵啦!找人?”
“Ciao!安东哥哥,其实只是要你转告弗朗哥哥他们一声。让他们去找王耀和本田菊就好了。阿尔先生和亚瑟先生我已经转告过了。你们都是美院的相互传话也比较方便吧?先这样!代问哥哥好!”
“她和小费里真是一点也不像。”
“爱丽丝怎么可能会和费里像啊。”
“明明都是一个哥哥带大的不是吗?我说罗维诺你是怎么教费里的……啊啊说了不要扯耳朵!”
“谁知道。” 一只手拽着西.班.牙青年另一只手在画板上娴熟地铺色的少年偏过头开始沉思,那样子在安东尼奥看来有点可爱,“小时候很拽的啊,把赛迪克都揍翻过。长大之后反而是爱丽丝比较省心,他和查瑞拉就只知道捣乱…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掉,混帐。”

——所以大概是这样吧。
为似乎是无足轻重的某事莫名其妙地共同努力和奔走,那可是人类共同的浪漫啊。

21.5.I match you only
费里西安诺接到爱丽丝发来的简讯的时候他正在街上某个打着“意.大.利纯手工”名号的冰淇凌摊边艰难地在线圈绕成迷阵的钱包里找一枚100日币,他知道这不是家乡的味道甚至吃了会由身到心地失望,可是他忍不住。
“王耀桑和本田啊……”他划开手机锁,“真抱歉呢,我现在还没收拾好自己的烂摊子啊。”
然后他慌忙地接过店长大叔递来的香草单球,对方可能因为面对外国人紧张得有些可爱,他自认为安抚地笑笑,然后挖了一口送进嘴。
嗯。不负期望的难吃。
前半个小时他还在美院教室里涂今天的明暗练习,然后就因为一个女生提高了声音的“路德维希怎么会喜欢男的”而摔了笔走人,他觉得自己说不定是吃错药了,因为这种事怎么想都该是对面在上色彩课的哥哥干出来的。可是他忍不住。
反正就是忍不住。他什么也忍不住。
他任性得甚至理所当然,所以他不明白世界什么时候开始不善良的。
——
费里西安诺认识路德维希·贝什米特是在湖边。
他来到日.本是带了不甘愿的,抱着这种心态他坐在河口湖边画威尼斯的速写。贡多拉,船夫,高低错落的石桥,缓缓荡漾开的细微水纹,他全部熟稔地一一布景。画完后他对着眼前之景略显恶劣地笑了起来,宛如得逞顽童。
这时红枫施舍般地抛了一叶,瑰艳的红叶在一湾清泉里笑语嫣然,在黄昏的灯影疏落里兀自醉人,岛国特有的低云层覆在他眼前,自嫣红至姹紫翻涌成某个狭隘仙境的入口。
他怔愣着搁下画具,起身走向湖边,然后向那片红叶伸出手。
——“你干吗。别跳湖。”
他的手腕就是在那时候被抓住的,指尖干燥并且温暖,带有来自现实的力量与不容置疑的坚定,将他从轻飘飘的瑰丽幻觉里拉向切实可触的人间。
“诶?我——”
眼前是这个金发蓝眸的日耳曼人。
很久后他才想到用来概括此情此景的话。
“阳光温暖,岁月静好,你不来,我怎敢老去。”
——
他们是校友。
美术系和建筑系说起来不算多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这让他欢欣雀跃地抬手给了这个刚认识的朋友一个拥抱,而路德维希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背。
大学里委实不缺怪人,天南地北的人类聚集在同一个面积有限的教室里,不同的语言都带有陌生的热度,不过这感觉他不讨厌。
不讨厌。说真的,他在试着把这片纤丽的他乡认作故乡,他活得平静而且开心。
但是有一次。
他结束完室外写生后坐在公车站边来等路德接他回宿舍,弗朗西斯笑嗔着戳了一下他的脑门说“路德维希是你妈啊他为什么非来接你不可”,那时他才开始隐约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种感觉让他烦躁莫名地向学校的反方向走去,鞋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踩开的,他蹲下去胡乱把它们绑在一起,长靴漂亮的连结扣被他扯成一派惨样。
小时候。或者说很早之前,替他绑鞋带的那个人都是罗维诺,问其原因就只有一句生硬的“我是你哥哥”,那现在呢。
他说现在。
“费里!”
路德维希追上他之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埋怨他记错路的无知和幼稚,然后单膝蹲了下来,像是军姿又像是求婚,对方拆开他扯成乱麻的难以称为结的鞋带,娴熟地绕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出来,仿佛是礼物。
“……呐,路德。”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有什么在我这里沉淀下来了,波澜不起的日子和心绪开始缓慢崩坏。
我想,确定些什么。
“你喜欢我吗?路德。”
——
就这样他的思绪沿着上文越飘越远越飘越远,然后他惊觉自己已经坐在公园长椅上挖完了那杯被路德定义为“吃下去你就等着肚子痛吧”的香草冰淇淋。
“……麻烦了。”
手机幽魂般开始不折不挠地响,他难得果断地按掉之后,才发现上面浮现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路德”。
“……啧。”
他懊丧地放下手机,仰头注视着天空,天色垂暮,犹如缓慢熔化的焦糖没过空旷且遥远的人界与即临的黑夜黏连。

然后就会什么都不见了。
——
“你喜欢我吗?”
“……”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其实无论怎样都好了。我现在想见你。
我想看看你,在天黑下来之前。
你肯定能找到我的对吧。
——
最后的景象是他没错了。
从指尖传递来的熟悉触觉,以及说得字正腔圆到奇怪地步的日语。
“夜盲症还出来乱跑——”
“你知道啊。”
“当然。”
“本田的事我丝毫没帮上忙啊怎么办。”
“我也没帮上忙。我在找你。”
在一隅路灯光芒的映照里他最后还是看见他的脸了,湛蓝色的眼瞳闪现着某种淡薄却透亮的光。
他趁着这点明暗不定的光朝他扬起一个笑。
“呐,路德,你喜欢我吗?”
路灯骤地收了光芒,伴随灯丝滋啦作响的声音,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喜欢你。”
错落不定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仿佛蝶翅的细碎光斑,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他在今天所看见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他笑意温柔的样子。

22.只关于爱
说到这里,这个故事就开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不过它自身和我本就没什么关系,执意要说些什么的话,就是我身边的朋友生命里的一部分,仿佛是无心之失似的被某个边边角角拉扯出来叫我窥见,于是我就妄自添了几笔上去,算不得什么浓墨重彩,如此说来有不少人走马灯般路过他们的一阙生命,几番描画下来他们却依然以原本模样嬉笑悲欢,没人能改变故事的结局,因为相爱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这是定律。
废话说得多了。
我像个疯子似的绕完了整个东京后司机用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很沧桑的语气说如果你是我妹妹我是不会允许你找这种人渣男友的,我几乎是哭笑不得地开玩笑说是啊可是我爱他啊错过他我死了算了,他就骂骂咧咧地一踩油门开上了公路,说好吧我今年就交一次罚单,我带你去神奈川找。
开到半路他终于没油了,他开去加油站的时候我站在公路边上看见某个剧组在取景才意识到这是本田带我来过的环岛线。
我看见海了。被我说过像是本田一样的神奈川的海。
女主角在海风里衣琚掀扬,她似乎是在和男主角声嘶力竭地吵着什么,隔着太远我听不见声音便在我这自动转换成了“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于是我在那开始被自己弄得开始傻笑。
男主角没有说话,只是伸了手将女主角的碎发弯至耳后,把女主角弄愣住之后猛地扑了上去把人抱在了怀里。
我就在这时候被司机猛地拍了一下肩膀,他指着我说,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我大概是哭了的。说是感动都太过了。我只是觉得这个氛围适合我掉眼泪,或者说适合我想起来我高考备考时失魂落魄地在复习笔记的反面写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这种蠢事,最后我写好了发现没法在这种时候坦然地将笔记交给他,那时我在去往东京的机场听见耳机里在放肖邦的《离别曲》的时候突然想起《深夜食堂》 里的桥段。她说,我想和我喜欢的人结婚,然后给他做粉丝沙拉。
“……喂,喂,别太难过了,你肯定会找到他的。”
我擦擦眼角对着他笑起来。
“没什么的。就是觉得,男孩子真好啊。”
“你在说什么啊。”
男孩子很好是吧。他们真好啊。 因为喜欢就可以让一切都见鬼去了,肯定是这样的,对吧。
司机叹了口气然后撇撇嘴角,说:“上车。”

司机说他是瑞.士人,在东京读研,兼职打工,有一个领养的外国妹妹,他还说见多了我这种人,为了某个人奔走在这个城市里,玩了命似的,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只是多管闲事,后来发现我根本插不上话。
“不过你这么拼命为个什么呢,假设结局是写好了的,过程会变结果又不会变。” 他按了喇叭然后超了一辆车,“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就不是,万事随意地活着就好了,哦呀,说我颓废也好没追求也罢,我一向谨遵此道,活的还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你以后要是出书了我去买。”
“说什么呢。” 他偏过头,“……瓦修.茨温利。”
“可是呢,如果你已经知道结局了,还是想去拼命,一边觉得自己脑子短路了一边在路上疯跑,你说这叫什么呢。”
“啊?”
“嘛,这可是爱啊。”
他嗤笑了一声 ,把方向盘转过去,以至于我以为自己要掉进那一片湛蓝深海。
“你们这些女人。”
“瞧这话说的。”

23.旋木
王耀觉得自己说不定是脑子被崩了。
脑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一切都可以归结成“我就是脑子一热” 或者“我脑子有病了!”此类种种。人类的爱和发自内心的本能都需要拿这东西旁敲侧击,这显得过于悲哀了吧,啊,谁说不是呢。
他站在游乐场门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见鬼的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这个大概不能用发自爱或者内心的本能的来解释,他就是迷路了,而已。
王耀索性走了进去,正逢炎夏午后,除非他能遇到和他一样脑子被崩了忘了回书店的路的人,这里难得安静得如同死了似的。
他清晰地听见衣角擦过灌木时类似凄鸣的声响,束束剪落下的日光在所有的建筑物中勾画剪影,他看着这一切终于觉得心里所有不该存在的沉甸甸的在意都被盛夏烘干蒸发,很空,也很暖。
他对着这些在这几天里难得地弯了嘴角。
啊。总之就这样吧,我就这么死了好了 。
所有的不对劲,所有的人事物,所有起伏的情绪无谓的争执,大概会重回原点吧。
他闭着眼梦游似的无声前行,眼睑上燃烧着的是七月的骄阳,光影斑驳在他身上,他拖曳着长长的影子,屏息荡晃于此间。
——顷刻,蝉声如雨。

王耀睁开眼的时候,横在他眼前的是烂俗得出境界的旋转木马。
他有些扫兴地觉得方才误入的仙境被这人造玩意碎了干净,阳光穿透枝叶垂掩折打在他瞳膜,他被刺得再度闭上眼。
此时他蓦地想起来他高中时曾经和本田菊同走一段路,偶尔会聊天,更多时候是一人一只耳机,接口时而是他的mp3时而是本田的, 他记得有一次他们共同听的就是那首《旋木》,那天本田说了什么来着。 
“这歌很美。”
哦是啊,就这四个字。轻描淡写的。
“你知道这首歌是讲什么的吗?” 他当时随口这么说。
“嗯?”
“唔,” 自己被较上劲的本田问愣住了,“啊啊,我想想,这首歌的词作者写这首歌的时候已经身患癌症了,这首歌就是为了纪念他和女友最后的快乐的日子,怎么样,很浪漫吧。”
笨嘴拙舌地解释完了以后,身边的人像是沉思似的垂下头,声音平板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词作者死了。他的女友在悲痛欲绝的时候遇上了很爱她的人,经过那人的掏心掏肺和欣然理解以及在婚礼上唱了这首歌之后,女友被感动了,他们幸福的在一起了。哦对了,他们还不忘去给词作者扫墓哟。”
“你的语气欢快得让我丝毫没觉得这故事凄美。”
啊啊,突然想起来了呢。所有的细枝末节,本田的格子围巾,冬天吐出来的白色雾气,像落满礼物的圣诞树的挂满彩灯的雪松,还有耳机里的因为扯淡般的闲聊而模糊了的歌词。
“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我也只能这样。”

当他从没完没了的回忆里抽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侧身坐在某匹木马上,指尖触到一片光滑的冰凉以及破损的漆料,他好笑地摇摇头准备跳下来,结果却听见“咯噔”一声,木马开始了迟缓的前进。
王耀此时只能想到的是他明明没买票。
“不要动。这是免费的。”
熟悉得可怕的声音在耳畔乍响。
王耀转过头对上的是他刚刚回忆完的某人照旧面无表情的脸,那人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他身侧,随他一同匀速旋转。
“为什么你在这啊!”
“因为你在这。”
“那为什么机器自己在转!”
“谁知道。”
“这算回答吗!?”
“难道不算。”
他惊魂未定地坐在木马上,看见本田菊定立在旁边,被日光涂抹上暖意,覆以柔和且纤弱的美好光彩。
仿佛神。

“本田。”
“嗯。”
“你认真的?上次。”
“嗯。”
“突然不想说你什么了……不负责任也好罪魁祸首也好,一定是好天气让我变善良了。”
“嗯。”
带了笑意的尾音。
“尽管这样了还是不想原谅你。可是湾湾啊伊万啊樱啊春燕啊,都在为这没意义的事付出,好不甘心。反正我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喜欢你。”
“反正你喜欢我。”
“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概是这样没错。”
本田似乎是笑出声来了,他偏过头看不清他带笑的眼角眉梢。
“那次出事之后你说都怪我,当时我是真的很生气。” 本田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一触就破的幻觉,“然后你回国了,我找不到你了,哪里都找不到,有一次我梦见你了,半夜梦醒了我就特别没出息地看着天花板失眠。当时我就想,只要让我再遇到你,我当场死了都甘愿。”
“我也没见你死啊,反而当时把我吓得半死。”
“可我就脑子一热。”
“我呸。”
——这是真心实意的,出于爱和发自内心的本能。
“上次是脑子一热,那这次呢。”
“你是说?”
“王耀,我可以吻你吗?”
然后他就俯身吻了过来,倾斜的角度使他逆光而立,从所见到所感尽是温暖到死的热度,相当的平静而克制,指尖相碰的刹那王耀也不知怎的,就陪他一起阖上了眼。
旋转木马在转。
整个地球都在旋转。
我在这里突然觉得我是世界的中心。
所有的错过也好遗憾也罢,我终于遇到你了。
很高兴遇见你。

“你回国的那段日子里东京下了很大一场雪,这里很冷,如果对于你来说大概也并非很冷吧,你说你是在北方长大的。我一个人走在街上就扯出耳机线学你的样子听那首歌。你还记得那首歌吗?”
“……不记得。”
“音乐不会停的,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好。”
——不要走,也不要死在这。就和我,在一起吧。
——好。

24.无需明说的细节
“我找到王耀了,他一个人绕到公园里七拐八拐的弄得我也绕不出去了。”
“这消息听着真是让人伤感啊。”
“闭嘴。”
亚瑟对着手机几乎要对着那头的法.国男人龇牙,结果被阿尔弗雷德拍了一下肩膀手机就被夺走了,这让他想杀人。
“弗朗,我们现在还在跟着他,而且有个事我深表一下震惊。”
“嗯?”
“我们连带着本田也找到了。他居然跟踪。”
“…………”
“哦这孩子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Great。” 
“…………” 漫长的沉默后是弗朗西斯扬带起笑意的声音,“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哪?我让离你们最近的人去找你们。”
“游乐园。”

林晓梅把老年秧歌队的排练厅转了一遍之后,背对无数道同情和诧异的目光转了出去。
手机在响个没完,无数可循的线索经由不同的人脉乘满天飞舞的电波共降一处,前五分钟发给她简讯的是王春燕,说是已经在神奈川找了。
新的消息来自于一个陌生号码。
“找到了,在离你最近的那个山林公园里的那个小破游乐场里。接下来交给你咯!ps:小亚瑟他们迷路了哈哈哈哈哈原不良也能迷路”
……最后那句话加上是为了什么啊,林晓梅掩面叹息了一声,她看了看公园大门,不太确定自己有能力一路推到游乐场。
应该装上义肢再来东京的。妈的失算了。

娜塔莎在对戏的时候眼角无意间一瞥便看见上次甩了她一脸橙汁的黑发少女正站在环岛公路上俯瞰着剧组傻笑,她有冲动不顾形象地去开车把这人撞死。她深吸一口气,把剧中人撒泼的台词尽数扔给了对面的托里斯,他像是习惯了喜怒无常的拍档,按照剧本顺了她的头发然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里,因为她一脸都是不符合剧情又收不住的咬牙切齿。
导演喊了“Cut” 之后托里斯放开她歉意地笑笑,前来探班的波.兰人冲过来一把挂住了他的脖子,在导演笑着问“女朋友呀那今天可是看到了不得了的场面哟”时那人捂住了托里斯的嘴笑容灿烂地说不是哟我是他男朋友。
她看着导演抽搐的脸忽然很想笑。
回去告诉哥哥吧。今天剧组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 对了,还要给他带一把向日葵。

本田樱在烈日底下几乎是要瘫死在路边。
最新的一条简讯是林晓梅发给她的,她对对方的印象止步于“王耀的妹妹” ,王春燕和她说起林晓梅现如今是个残障人士时她差点手一抖摔了艾米丽的杯子,现在林晓梅给她发简讯说,人找到了,让她去某个山林公园的小游乐场。
哦。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是步履蹒跚地走到了那里, 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逗我玩呢。
再然后她就看见了烂俗得出境界的旋转木马,以及坐在上面神游的王耀和站在他身边向自己比出噤声手势的本田菊。
呜哇!
她的心理活动被毒日头摧残得如此简洁之后,所幸没把她的智商一起焚烧殆尽。
本田樱推开控制室的门,听着午睡的工作人员酣眠的呼吸,然后轻轻拉下了启动的电闸。
音乐声之后,是木马迟缓转动的声音。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咯。
乐声是巴赫的某支调子,她想了想记不起名字,不过这不重要。
她拿出手机群发了一条消息。
“找到了。”
——找到了,呢。

旋木上相吻的一对影子透过控制室模糊而泛黄的玻璃窗,依然是掩饰不去的明艳模样,盛夏的阳光将他们勾画成不死柔光。
知更鸟振翅歌唱,此间世界繁花盛开。
——找到你了。
“一起走吗?”
“好。”

24.5.恋爱循环
这些事都要从某个山林公园的将废弃的游乐场旁边一处树荫开始说起。
亚瑟觉得他人生最不该犯的蠢事就是相信这个小时候就从楼上往他头上丢灌水气球的倒霉孩子。如今他被拉着翘了班出来找人,人找到了,代价是被拖累着迷路了。
“我讨厌你。”他靠在树边闭上眼这么说着。语气疲惫并且可怕。
“我说你总是这样不行的,老得快。”在被眼睑上的光斑侵蚀的黑暗里他听着就烦的那个声音说着,“出来走走有什么不好。还积德。”
“积个屁。你要是去把本田捆好了送过去大概才是积德。”
“…我下次试试。”
亚瑟缓慢地抬了睫帘,日光过度灿烂地在树间拉出黏腻充盈的光线,仿佛是为了什么而落画的笔触,站在他旁边的少年怔忡着望向逆光招展的叶丛,水蓝眼眸在裁剪而落的光芒里灿灿潋滟,缓慢沉寂的蝉声雀鸣里像是夏日所有的生机明媚都落了他一身,然后他抬手推了眼镜,说。
“…好饿。”
亚瑟发誓他有时候真想毒哑这人。
“谁让你出来的时候没吃午饭。”
“你做的我才不吃的。”
他简直想用这些一地的该去见鬼的梧桐叶糊他一脸。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这世界上多的是他巴不得不要的机缘巧合。比如他莫名其妙被自己拉扯大的发小阿尔弗雷德告白了,他第一反应是“啊?”,然后就是一个极轻地落在唇上的亲吻。
又比如他完全不了解缘由情况所在就被拖出来找他大学同一寝室的故人。
大学。
他想他来东京兴许是有理由的,或者只是因为在伦敦某处淋过雨的阴潮空气里阿尔对他说我们去看海吧。他当时忙着选志愿听着这句有些无奈地笑了,说,好啊。
于是他来了。
“很有自由又随性的Feel吧?”后来阿尔这么略带骄傲地说,当时他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翻了个白眼给他。
他不想承认的是对着这个人心里就会有某个声音缓慢并且郑重地扩散开来,在所有骨血里撞击出飘渺的回响,逐渐汇聚成名为安心的承允。沉淀着光,满得将溢。
“只要和他在一起。”

“如果到六点还没人来的话我就要死在这了。”阿尔躺在草丛里拖长了声调,“啊啊啊啊这是我的最后一句话了亚瑟做的饭难吃死了——”
“我保证这绝对就是你的最后一句话。”亚瑟拣了块石头愤愤地照着那人的脸扔了过去。
“无不无聊啊你,你是不是还要过来吐口水啊。”
“无聊的是你才对吧。你提醒我了,要我过去吐口水吗?”
“别过来!”
“晚了。”
他过去一把把要起身的阿尔按了回去,酝酿着呸他一脸的时候却突然被那个人捧住了脸,喷薄在脸上的热气真实而轻软,距离有些近得过头。于是他闭上眼,接受对方一个预谋好了的绵长的吻。
“还没晚。”

他们真的在那连个鬼都没来的地方待到了六点。亚瑟欲哭无泪地踹了死尸般躺在地上的预言者一脚,听着对方明显睡着了的均匀吐息气不过踩在了他肚子上。
阿尔毫无知觉地翻了身,金发有几缕覆在他脸上被淡薄的夕阳晕染描画,他蹲下来替他将头发顺到耳后,然后再度直起身对着被错落叶片切割去了的黄昏日暮发呆。
只有这时候。他会觉得日.本是个种在云上的国度。
他注视着远处的一弯云烟,阖了眼略略牵扯起一个由衷的笑意。

我遇上你之后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啊当然我是不信什么遇到你用光了我所有运气的鬼话,因为遇到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即使这是命运的捉弄,我也是该拍着胸口庆幸神的心血来潮。
只是这样还不行。这样还不够。你看,心意在疯长,它迫使我终于认命般想同你走下去。
如果遇到你就注定没有好事发生,我宁愿陪着你经历所有倒霉透顶的际遇。

草丛在零星飘洒而下的天光里有些像是翻涌成云的麦浪,他突然地这么想着。
他悄悄抬起装睡阖上的眼,亚瑟终于靠着那棵枝影低垂的梧桐睡着了,他微微笑了这么一下,过去小心地吻了对方的额头。
就在那片既近迟暮的柔软清曦里他像是圣画般流转光芒,略显苍白的面容在此时天地唯一的光里带了生气,他似乎是笑着的,破空的归鸟落过宛转且尖利的啁鸣,人间将息了。
然后他不知道缘由地这么快乐。如果要他说。就是这场景真他妈的好看极了。
或者说不止是此时。从我遇见你的那时起,我就觉得你挺好看的。
——不过仅仅这样还不行。这还不够。
——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想过离开你。

25.所有故事之后
“人生免不了的,就是相遇。”

我生平第一次穿短挽裙不是在任何一个隆重场合,是在某两个家伙莫名其妙要置办的婚礼,说来这是明显的走个过场,甚至连过场都不算,不过人总是能为仪式感而热血沸腾。
所以当我接到让我当伴娘的电话时,确实是有那么点激动的。
樱在主持时一直在不要形象地傻笑,直到我和伴郎伊万晃过去之后,伊万没忍住拿过我手里的捧花砸了她脑袋。
其实我以为会更庄重,甚至我都想好了要怎么扯王耀的凤冠霞帔,事实证明我就是多想了,两个家伙只是穿了正装之后挽着对方走完了红毯,留我和伊万跟在后面一脸讪讪。顺带一提伊万实在是比我高出不少,我蹬了一天的高跟鞋挂他身上以至于小腿酸软。
红毯尽头,樱站在那里,身边是以长纱裙遮掩了轮椅的湾湾。
我有些轻微恍惚地随着他们停在了那里。
于我彼面的少女笑颜如花,在盛夏裁剪而下的光彩里清晰到鲜艳,于我前方的少年只能看见瘦削的背脊和十指相扣的姿势,温暖且坚定的样子,仿佛一生盟誓。
“你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吗?”樱身上的礼服裙在风里漾出水纹般的褶皱,她只问了这么一句,然后朝他们咧了嘴角。
“嗯。”
“不胜荣幸。”

我不想承认的是,这家家酒般的仪式并没有来多少人,那天樱群发的找到了的消息一路贴上了同城网我才意识到波及了多少人,王耀听到这默默地敲打了一会柜台,问了一句不用付钱吧。
但是,没多少人来这场婚礼。我宁愿相信是大家觉得不需多余的步骤,他们也会始终不渝。
空旷的教堂里仅存的只有我们几个的声音,像荒野上无比虔诚的布告。

结束以后我和樱搭车去了索瓦丝的欢送会,她今年考取博士之后步了她哥哥的前尘去了美院,我到地方时她正对着骂过她的教授笑得满脸意气风发,罗莎站在她身边嫌弃地挥着手说滚吧滚吧你这人真是烦死了,索瓦丝有些无奈地拽了一把罗莎的辫子,对方难得没有甩开,而是罕见地红了眼圈。
艾米丽在那里叫着别哭啊罗莎你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她又不是去死,安娅冲我们招招手,笑意粲然地拧开了音响。
“If i walk would you run?”(我的靠近会让你却步吗?)
“If i stop would you come?”(我的止步会让你走近我吗?)
“……《Try》”我屏声听了片刻后说,“真不怎么应景…”
“不错啊。”樱笑得眉眼弯弯,“挺应景嘛。”
“……If i sing you a song, would you sing along? ”(如果我为你歌唱,你会与我唱和吗?)
“Or wait till i'm gone, oh how we push and pull?”(如果一直等到我离开,我们又将会怎么分离?)
樱闭上眼哼起了这支歌,有些破碎和走调的。
“If i give you my heart ,would you just play the part?”(如果给你我的心,你也会一样付出吗?)
“Or tell me it's the start of something beautiful?”(还是会告诉我这是个美好的开始?)
“我哥告诉我——”她微微笑着,“他的毕业典礼上,放的就是这首歌,他喜欢这歌的歌词,其实他的心情也大概和歌词差不多吧。不过呢,他现在都有答案了。”
“We've been hiding enough ”(我们已经躲藏太久)
“I will try for your love ”(我要争取你的爱)
“…If i say you're the one”(如果我说你就是我所唯一的)
“would you believe me?”(那你会相信吗? )
“……都有答案了啊。那太好了。”
她们的身影和远处的帘幕一同,犹如穿针走线般各自立在流年之中。光阴是琥珀,朦胧且细致地融粘了所有次序不明的破碎景象,命运是恰巧滴落的松脂,凝结了这么些温润而美好的光。
我们遵由时光和际遇走向各个殊途,然后,以爱为名同归。
你看,我总会遇到你。逆转时光也好,翻覆世界也好,我总能找到你。
——然后毫不犹豫地,爱上你。
对此我早已有了答案。真的。

这个故事,似乎讲到这里该彻底结束了。
它发生在夏天和没完没了的冗长回忆里,它发生在东京,在人群熙攘的街道,有刺眼并且洋洋洒洒地灿烂着的日光斑驳,它是所有起伏不定的生命里不起波澜的平静水域,此去经年,往事如歌。
我是讲故事的人,当然,仅此而已。
多谢观赏。
——正如那些故事一样,它仍在继续。
-END

番外壹-落花时节又逢君
1.
我叫王春燕。这名字没什么好的,琢磨不了什么深意,撑死取一个“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模糊不清的诗情。家里大人说这名字宝贵的就是信手拈来的随意劲,当时我真想呸他一脸。
总之我顶着这个名字念完了应试教育,痛不欲生地在上海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地呆不下去——当然这不是因为名字。
于是我去学了日语。于是我在高中毕业后来了东京。
不得不提的是我的高考成绩因为我的破罐破摔好的让家里阻拦我的人闭嘴,我觉得那大概就是我学生时代最帅的一幕了,我把成绩单和签证犹如孤注一掷地赌徒般扔在他们脸上,然后几乎凄惨地放声大笑。
人就这么一生。虽然我就张扬了那五分钟,但是我悲壮地觉着,我不枉此生。

2.
飞机初起飞时我看着远去的城市还是想哭。
我邻座看着我面对着飞过海的上空目光呆滞时似乎想要拍拍我问我怎么了,我惨白着脸看着他,他被我盯了一会之后立刻拿来呕吐袋让我吐了个痛快淋漓。我想我得感谢这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毕竟我破坏了海上低压流云婉转蓬松的美景,换来了一个来自左手边的已经充满秽物的呕吐袋。
我大概是把所有牵扯不去的乡愁都吐给了他,然后抬起头,朝我背离的故乡和将至的遥远国度报以同样歉意的笑。
我来这里的意义何在,我想我大概比那些阻止我的大人们更不知所以。
可是谁让我不是大人。

3.
我在飞机上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当时我还很小,被家里人带着去了一个远房亲戚家,我始终记不起我和那户人家错综复杂的血缘,我只记得那个亲戚说他们家孩子是家里独子,怕遭天妒就给他留了长发。我妈吹茶水浮沫时一向温文尔雅地姿态在那句话之后终于没绷住。
站在亲戚旁边的少年听了这话后嘴角稍稍扯了扯,然后他转过身,看见了我。
以及在他家窗外神色尴尬的那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朝窗外的少年笑了笑,蹲下来问我。
“王春燕。”
“…嗯,我叫王耀。”
“成王者耀天下?”
他一副被我惊到的表情让我屁大点的虚荣心彻底膨胀,这是刚才我妈说的,我那点学识都来源于生活。
“他是本田菊。我的好朋友。”他指着窗外有些挂不住笑的那个少年。
风拂束竹,黄昏缱绻。
我听他说完这句我就醒了,睁开眼是睡熟的邻座漂亮的金发和披在我身上的他的外套,一切都莫名其妙,却又仿佛顺理成章。
——那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轮廓不明的时候,时光悠然踩过窗棂和门槛,在我面前留下一个随时会蒸发的背影。
是隐喻,或者是别的什么。

4.
飞机降落的时候我对邻座笑了笑,如果我有裙摆的话我甚至想向这个一路上沉默微笑的旅人提裙致谢。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你也在东京念书?”
“我已经毕业啦。我的名字……”他在一路上第一次开口,声音轻得担心惊扰了什么似的,“嗯。是加.拿.大哟。”
“……谁?”
“加.拿.大。”

5.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看见这流转夏日光彩的东京,像是茫茫海上的蜃楼。
我深深地吸气,陌生的城市,有着他妈的和上海一样的绚丽瑰艳,冷漠得触不得。
我站在街头望着这座城市,雨后翻新过的空气扑面而来,掀起我没挽好的头发,翻飞得犹如客死此处的孤魂。
我以前读到过横滨的外国人坟墓,第一个从1894年亡于此的水手,叫做罗伯特.威廉姆斯,那是能看到海的地方,满地来自天地的呢喃细语,柔声叹合,诉给那些还未学会日语的魂灵。
我坐在租来的公寓里,对着镜子将生下就没怎么动剪刀的长发仔仔细细绾成了丸子头,这仿佛把“我是中.国人”顶在头上的发式,至于我想说清些什么,我大概是不知道。
我在这片他乡,竭力想与谁相遇。

6.
谁曾来兮,谁曾归去,谁曾赏月,谁曾唱曲,谁曾痴心谁谁又敛眸淡笑命数无常。
谁相思。谁能料。
人生短短几个秋,又是谁家新燕啄春泥。

7.
我是在东京遇到王耀的。他在街头大剌剌地放着中文歌。
我努力想起那个早已模糊斑驳的梦里那个眉目温润的少年,在这片他乡,不知是不是故人的少年在东京笑意温暖。
此非江南风月飘摇,却在落花时节又逢君。昨日艳阳昨夜风,终于裹挟着这个沉寂已久的故事呼啸而来,留我一人寻得故里黄昏目中相对的少年,衣衫飘流过灿灿华年。
——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番外贰-城池童话
1.
我站在光阴中央。岁月的怪物与所有纷乱纠杂的冗长念头一道从眼帘深处绵延到身后扩张着的阴影,呐喊歌唱着沉寂久了的古老哀愁和疯狂,我看见她在那里在风声里被纷扬的黑发迷蒙了面庞,黛色的瞳眸疏落不知何处落下的光,好看得不似尘间落过灰的人类。
“Wake up。”她挽起发如是说着。

2.
本田樱对着停电的公寓叹了气,点蜡烛时她不自觉地想起青衣点烛召鬼的怪谈,她有些好笑地摇摇头,然后惊觉自己正一身青衣当歌剪烛,这让她没来由就一身冷汗。
她在心里默念着“天照大神护体”边轻微颤抖着吹熄了蜡烛,手指在桌子上摸索着找到了手机,她如临大赦地迅速打开手电,在光面前露出了高等动物本应具有的趋光性般的安心表情。
她想起大学时也有这么一次,停电了,对面还有一个人,在黑暗里瞧不清面貌轮廓,但是她的声音和温度就让人觉得姑且什么都不用害怕。只要她在你身边。
只要她在身边,哪怕是泰山崩于前,她所握住的指尖都有存留末世的温暖。

2.
本田樱大学毕业那天分外应景地下了雨,王春燕当时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与室友一个个拥抱告别,笑着说可别想我,我要走了。
要走了哦。
她没忍住在她例行公事似的拥抱她时眨眨眼在她的鬓角掉了眼泪,被那人好笑地擦掉了说哭个屁,她收了声哽咽着还是憋不回去哭着说我喜欢你啊你怎么能走呢,王春燕抬手推了把她的脑袋,很轻的劲,然后抱回来揉了一把说好好好我也喜欢你。
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松开她撩起她浸湿了的刘海略略扬起头吻了她的额,很用力的那种,天知道会不会像绿野仙踪里的巫婆那样留个亮眼闪光的标记。
权当祝福。无关其他。

3.
我同那怪兽做朋友。它就在我的床底下。
我得和脑内各种念头和谐相处了。
你得来救我,所以别在那冷汗淋漓。
好吧,你以为我疯了。
是,我疯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4.
王春燕回国说不定是个好选择。东京太拥挤,她不该留下。除了她生长的土地,兴许真的没什么让她驻足。
她知道海那边有她,一个笑容明媚的亚裔姑娘,本田樱说她明媚,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词了,那是雾霭阴云都挡不住的的美好,落在眼睫和眉梢边,被云层下的日光勾勒得光彩动人。
你把什么描绘得多美她就离你多远。这大概也是恒古定律。
可是我不想让你走。
这么自私的念头她就在心里默念了五遍以上,我不想让你走。似乎机械守恒这样就能被打破似的。
别走啊。
笑颜明媚的少女回转过身,衣袂擦过城市惨淡干瘪的空气,她确定在那个飞转起的弧度上她看见了虹。王春燕在登机前凑过来碰了她的唇角,给她了一个无比蹩脚的贴面礼。
“索瓦丝教我的。”她笑眼弯弯地补充,“虽然她被我中途踹了一脚。”
她有些无奈地扬了笑容。嘴角是她留过的温度,一股水果润唇膏的味道,有些陈旧透骨的暖。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5.
本田樱觉得陪失恋的亲戚去吃饭也算种人生煎熬,这感觉在坐她对面的本田菊低头吃面时在桌下手指翻飞地给王耀发短信时直达巅峰。
亲戚没哭没闹让她些许欣慰,她斟了清酒给他们仨,当然她立刻就后悔了。
亲戚面色平静地喝了下去,然后突然不带征兆地哭了起来,他说我的烤肉呢,呜呜呜。呜呜呜我的烤肉怎么还没来啊。
她抑制不住笑索性捂住了脸,本田菊略带哭笑不得地劝到你等等它总会来的,面对此情此景她都不忍心说这是冷面店了。
她独自哈哈傻笑了半晌放下掩面的手,却看见自家哥哥睁大了眼瞪视着她,然后搁下筷子犹疑着朝她伸出手。
“樱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也哭了。”
他手指上是刚刚替她擦掉的带有余温的眼泪。
“你怎么哭了啊。”
她满眼莫名其妙收不住的难过,她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显然没有任何视野可见的缘由,一丁点都没有。全凭她那么点谁也理解不了的细微心思,在泪腺一点就足以就此忧愁。
“……我也想烤肉了。”
可是我终于找不到她了。

6.
怪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不清楚。
它有庞大得必须拖曳前行的身躯,果冻般黏稠地盘踞在她的记忆里,在她每每回想起大学时的日子时攀伏在回忆中总显得分外昏黄的天空里,目带澄澈到令她惶惶然的哀伤。

7.
她去上海了。
这是王春燕生长的城市,钢筋与霓虹将她亲自雕琢成了如今灵秀明慧的模样,不可否认的是这座城市是个美人,端庄韶秀地握着一把寒光斩斩的匕首。
她拖着行李箱走下飞机,不远处的怪兽沉默着以阴影笼罩着高楼,如她所见的心惊。
手机响起来,她在包里摸索了好一阵才匆匆接起,对面是熟悉得要死的女声,她听着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樱——你现在在家吗?开门就可以看到我咯。”
那声音逐字逐句的在她脑子里起伏回荡,终于找到了准确喷薄的节点,爆发出将死灵魂般的快乐咽声。
“我靠王春燕我现在在你家门口啊!”
“……啥?”

8.
巧合和错过同样讲究几率,还有心意。
她面带微笑地挂断了对面少女难以置信地吵吵嚷嚷,决定现在返程,然后不放心地给她发了条在那等我的简讯。
“我们走吧。”
她深吸气,身后的怪兽拖着庞大的身躯挤过楼与楼之间的柏油路。
它路过的地方,遍地开满鲜花醇香。

番外叁-未卜之遥
1.
我走在路上沿途所有风景在我身边,怒放如不可触的虚妄幻境。你是我唯一明晰的热源。在前方。
路很长。但请允我以你为航。

2.
今天是吵架的第三天。
至于缘由王耀记不起来,他只记得最后对方拍桌而起吼了一声“你怎么一点就着啊你是结婚三年到了倦怠期的老公吗”,而自己无比自然的掀了桌子吼回去“那就离婚吧孩子归你房子归我!”
......头好痛。他们绝对是疯了。
细瓷碗和那块手绣的挂毯摔在地上的伶仃惨样他都没忍心再看,本田菊去上班之后他去给收拾了碎片,瓷碗的断口刮过手指划出一道浅痕,他顾不上处理匆匆地把它拿去丢了,然后抚着胸口默念碎碎平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直到到了书店,食指才迟钝并且尖锐的痛起来。
于是他就被王春燕看到了比平日难看得多的表情。
“...你这样子会让人认为你是结婚三年到了倦怠期的老公。”
“我明明每天都活得明朗快活。”
“剧本不对。”
“差不多啦。”

这是第三天。家里除了电视机刻意制造的热闹之外就只剩下本田菊的键盘敲击的乏善可陈的枯燥声响。他偶尔抬起头会和电脑前的人目光草草地对接一下,然后匆忙侧开。
那部收视率低得出奇的电视剧放到今天在林晓梅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电视看久了会变白痴后他讪讪地关了它,家里几乎是在霎时死寂,仿佛置于东京上空伺机窥看的那一片真空。
本田菊趴在电脑桌前睡着了。
他叹口气去抱了毯子给他披上,windows的屏保在屏幕上游移变换地在他脸上投下细细碎碎的光,犹如雨后日光下川淌的河。王耀小心地拨开他头顶的乱发,然后屏息在发顶心落下一吻。
“晚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某人的睫毛略略颤抖了一下,小小地弯了嘴角。

2.
类似这种争执不是第一次。各自的毛病过于鲜明,去趟超市都要划拳。虽然到了最后只会相互妥协,由于所谓默契给恋人买他想要的东西这种事也逐渐自然得如同本能。
因为各自了解和解就会变得过于困难。
——知道你不会道歉。所以我就闭嘴好了。
在闹别扭方面心照不宣的一致。

3.
王耀觉得这次哪里不对劲。
于是他意料之中的被落入锅里的煎蛋落了一身的油花,他后退去挡,除了围裙被烧了几点油污外,就是扑升而来的热气熏得他想死。
一盘金黄的完美煎蛋的后果是他涕泪纵下地决心明天就去买抽油烟机。
本田菊转开门锁看到的场面就是王耀对着一盘煎蛋掉眼泪,这惊得他几乎要关门重新开一次。
...幻觉。
终于他跑过去给他擦眼泪然后慌忙地问他“怎么了煎蛋不是弄得挺好看的吗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要么你揍我”,王耀红着眼圈嘴角难抑的抽搐一下,当他以为那人要破涕为笑时,王耀说。
“去死。”

4.
那大概是这一周以来他们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王耀今天开手机的时候发现所有的游戏都被那个一根筋刷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地步,包括泡泡龙。他索性用本田菊打下的江山买了一堆火球,一个轰一群地过了三关之后他连泡泡龙也玩不了了。于是他心如死灰地关了手机。
如果这就是认错方式他还真是消受不起。
这种不知道干什么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离开书店做完晚饭然后食不知味地开始嚼一块不知道哪来的里脊肉,当他看到本田菊一脸挫败的表情时,他才后知后觉地问:“你做的?”
“嗯。”
“...挺好吃的,其实。”
“骗人。”
“真的。不信算了。”
“如果好吃你不是那种表情。”
“......”
“你看。”
他低头喝了一口肉粥,然后面色严肃地说:“说实话,难吃。要么我教你?”
“......好。”
“真是好孩子。”

5.
差不多该结束了。其实他都清楚。
如果是他的话。
毕竟在这种城市里,人群起伏都是某种近乎可怕的更迭流淌,他是某种安心的支柱,洪流里唯一紧扣的便是相互维系的温暖。
尾生抱柱?大抵如此。
不过不同于那个始终守望的书生,他等到了。
——所以他死都不会松开手的。

6.
所以说无论怎样本田菊都掩饰不了他多少年都没学会的“怎样正确道歉”,他能做的就是在那个人指挥他放油盐的时候突然抬头吻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在对方涨红脸匆匆地擦过脸埋怨他没有专心做饭时,在这足够漫长的一周里终于心安。
“你为什么生我气来着。”
“……我想想啊。”
“想不起来算了。反正也是你错了。”
“好吧。我错了。”
“嗯,真乖。”
他背对着他关了火,突然觉得有些高兴,他拨弄了一下锅里的里脊肉,轻声说了一句。
“我爱你。”
“你在和谁说话。”
“里脊。”

7.
前路依然遥远。所有难以预知的福祸都横陈于前,写好了的劫数都在描摹我们所剩的光阴。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多久。但是那都不要紧。
我是说,如果有你在,我会试着什么都不怕。
像是所有古老誓言说过的那样,不论贫穷抑或疾病,健康还是富有,我都将护你身旁,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到那时,我大概会在天国地狱某个能看见你的角落,笑着替你默祷祝愿。
我早已说过,我死都不会松开手。

——「前路依然遥远。」
——「但,请谅我以“你好”作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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